2024年的8月21日晚間八點十分,我的祖父與他共處88年的世界長辭。
彌留之際,原本緊閉雙眼的祖父突然睜開雙眼,那對眼睛同記憶如炬卻帶著些微水氣,在看了我們一眼後,他似是放心停止了呼吸,前後不過幾秒鐘。由於發生的太突然,那時我們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後知後覺才發現這便是永別,而在理解到的瞬間,迎接我們的是巨大的無助與不安,連叫了幾次確認祖父沒生命反應後,潸然淚下。
聽聞眼淚碰觸到逝者,會讓逝者離不開,我和姑姑一邊小心不讓眼淚滴在他身上,一邊摸著他漸弱的脈搏哭泣,而我的祖母一次又一次輕喚著祖父的小名後,撐著弱小的肩膀顫顫巍巍地,轉身將臉悶在毛巾裡,她蜷縮在角落,只為不讓祖父聽到她的哭聲。
那日不鳴笛的救護車帶著他回家,而我們則守著他離開。
興許是哭累,那晚我睡得很沉,隔日起床我還在告訴自己,真是可怕的惡夢。但轉瞬我知道這都是自欺欺人,因為禮儀社將你托起穿衣、入冰櫃到誦經,我全程都陪著你。
起身簡單漱洗,瞻仰完你的睡顏後,我疲憊地拾起桌上的紙張開始跟金紙店的鄰居學習怎麼折紙蓮花,一座紙蓮花需要24個花瓣跟30個花托,總共需要108座與108朵,其實在折的過程我心裡明白,這折的哪只是蓮花,根本是讓人分神不去難過的幌子罷了。
心理吐槽著,手卻沒停過,因為我寧可相信你需要這些花朵才有辦法順利的跟著佛祖修行,也不希望你走的艱辛。
傳統重男輕女的觀念,到我祖父這代感覺只止步外物,私認為我得到的關懷是比同輩男生更多的。因為成長過程孫輩只有我隨行在他身邊,大部分的孫子/女都因為他們的父母婚嫁搬離祖父母家,語言只剩下國語。
但我的父母早早離異,他們把還是小豆丁大的我交付給了祖父母與4位姑姑,因此耳濡目染下,我會說台語,也是唯一有辦法與他溝通的孫子。
早年祖父還健在時,早晨我常常會跟他搶電視,他常無奈地讓我先去他的西裝褲口袋拿錢去買早餐後,再把遙控器讓給我看卡通,然後看我吃飽後才開車載我去上國中,而這一載即三年,我的學費也是他的積蓄給予的。
或許求學階段大多都是在最接近他的地方,聽聞他與姑姑最後的對話是對於我的掛念。詢問我在哪裡,詢問我今年已經幾歲了......然後就此沒有再開口說話。
我姑姑說祖父這一生是自卑的,自小因故殘疾,加上只有小學學歷,讓他在務農社會顯得低人一等,就連養母也對欺負他的人淡泊的說:「他殘疾已經夠可憐了,興不起波瀾」
鄙視般的維護,讓他終其一生都離不開低自尊,卻也更努力打拚養活一個家,從遮風避雨的起家厝乃至每位子女的婚房,無一不是來自祖父的祝福,要知道這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要端平一碗水難,但他不僅做到了,還提前準備了很多文件找了代書替他處理,只擔心日後紛爭子女們相處不好。而大家說到祖父神情都是不捨,不知道他有沒有自覺,他是最棒的父親與祖父,你說能有這般聰慧投資眼光與毅力的祖父,我能不驕傲嗎?
明明想著趕在今年完婚,能讓你看到我出嫁,那天我還特別回家跟你說要結婚的事情,當時你還淺淺地說「早嫁比較好,不要跟姑姑一樣晚婚」但終究是算不盡,我還是來不及,我以為主桌上會有你跟阿嬤(祖母),結果臨時缺了你,當天讓其他長輩遞補了。
當天其實我沒有太多喜悅,滿腦子都是在醫院中孤獨的你,手中的婚戒與你的點滴成了極大的對比,同樣都在手上,象徵卻是天與地的遙遠。
家宴結束後,阿嬤(祖母)跟大家說,不要跟你提到我的婚事,不要讓你想起有遺憾,但阿嬤不知道的是,那亦是我最大的遺憾。直到現在,我仍然會想著,要是能早結一個月有多好。但悔不當初,沒有什麼「早知道...」
男方提親時,你靜靜地待在旁邊,結婚時,你也是靜靜地待在醫院接受治療,但我沒想到,你連離開都是如此的安靜。
祖母因為捨不得,我們最終看好日子,決定讓祖父在家待一個月再離開。長輩們跟我說,放在冰櫃的時間,你的面容會慢慢改變,如果捨不得不要看,所以除了第二天早上,我都是都透過轉述去知道你現在有了什麼變化。
我知道你是個在意體面的人,所以放心我不會再去看你,另外請原諒我,在你最後返家時偷偷錄了一小段你睡覺時重重的呼吸聲,只因為我擔心以後看不到、聽不到。
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你,你離開之後我每天都在哭,但知道你不痛了,我也會努力讓自己不痛的。等我走出來了,你能再多多來我夢裡嗎?我保證這次不再跟你搶遙控器,會陪你看你要看的節目的,還會用自己賺的錢買你愛吃的麻粩給你吃。
你可以像之前一樣,故意調侃常常不在家的我,裝作不認識我問我是誰,但不要在離開的路上迷失自己,跟著佛祖好好修行。然後偶爾繞路來找我,好不好?
-
感謝身邊陪伴的家人,以及收到病危通知願意讓我臨時請長假北上的老闆。
此文謹記念我最愛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