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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特務|失語者的徬徨與吶喊──《誰是被害者》主創團隊訪談

2020/04/28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誰是被害者》劇照/Netflix
台劇的黃金年代,已經來臨,我們每個人都身居其中。
當前,一個絕對不可忽視的新時代旗手,就是推出《麻醉風暴》、《紅衣小女孩》、參與《我們與惡的距離》等作的瀚草影視。
今年,瀚草影視聯手 Netflix 推出劇集《誰是被害者》。才看完兩集,我就為其精湛的群戲演出、高水準的製作與調度、嫻熟的類型敘事、出色的人物設計、犀利的剖析觀點、深刻的人文關懷與精準到位的技術環節深深折服。
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成為台灣影劇史上的經典──這只能由時間與觀眾證明。但我知道,這是我看過最好的台灣劇集。
本次專訪《誰是被害者》的監製曾瀚賢、製作人湯昇榮,以及雙導演莊絢維與陳冠仲。從主創團隊的視角,分享一部傑出戲劇,背後的思維、關懷與藝術企圖。
《誰是被害者》劇照/Netflix
*被害人們──失語者的嗚咽或吶喊
主角,代表著故事的主題,代表著故事世界觀的體現。他是觀眾投入情感的焦點,是觀眾理解故事線索的脈絡,而我們的主角,叫做方毅任。一個觀察力敏銳、鑑識能力高超,但是無法理解他人情感、也無法讓自己的情感被理解的亞斯伯格患者。他身上背負著無法訴說的秘密,捍衛著剛強外表下深藏的脆弱情感。在一連串恐怖的謀殺案中,他要從敵視他的刑警趙承寬和精明的記者徐海茵底下,找到他世間最重要的親人──唯一的女兒,生死未知的涉案者,他人生最大的愛與遺憾。
方毅任的內在與外在,是一連串難以化解、無法訴說的衝突。主創團隊用這個危險而痛苦的角色,帶給我們一個犀利的矛盾視角,切入每個案件所代表台灣社會不同產業、文化的被害者,來表達《誰是被害者》的內在主題──
失語者不被理解的痛苦,逼他們只能以一種撕裂傷口的方式,訴諸極端暴力吶喊與哀號。這是被害者們與遺棄他們的世界,唯一的溝通方式。
《誰是被害者》導演陳冠仲(右)/瀚草影視
陳冠仲:「一開始在做劇本的人物和結構的時候,首先思考的是被害者,被害者有很多面向,但他們都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都想要被理解。
這些被害者渴望被理解,於是,我們創造一個鑑識員,他能夠精準理解事物的表象,但是卻無法理解人的情緒。我們逼迫他去理解,也讓其他人被迫理解他。」
湯昇榮:「在這個社會氛圍下,每個人都是被害者,每個人在社會體制裏面都受到很多不被理解、無法訴說的苦。有一群人選擇放棄,有另外一群人也是被害者,但他們還沒有選擇放棄,成為我們的主角。是這群還沒有放棄的人,把想要放棄的人抓住。」
《誰是被害者》劇照/Netflix
在第二集中,我們透過一個精彩的橋段,看到這樣的方毅任,要如何面對他對理解的渴望和不被理解的哀號。
當他追尋女兒的目標,被女主角徐海茵阻擋,無法迴避時,他情緒瀕臨崩潰,他冷靜地走回車上,接下來在車內極盡所能地暴走。我們看到壯碩的張孝全,在一個逼仄的空間中,化身困獸,釋放他無法控制的暴力。
那橫流的力量和混亂,是他的語言,他的哭泣,以及他的憤怒。而這場戲,是這樣推敲出來的:
《誰是被害者》導演莊絢維(左)、陳冠仲(右)/瀚草影視
莊絢維:「這場戲,劇本上寫,他在這裡發作。但是我們一直推敲是以怎麼樣的模式,實際上做了什麼樣的行動,那時候我跟他的溝通是:你從小有亞斯伯格症,你在社會化的過程中,你會被訓練需要一個自己安全的空間。所以那時候他最大的威脅是徐海茵,那他能去的地方只剩下車上。當他高度壓力,瀕臨崩潰的時候,不要在外人面前爆炸,要先回到你的舒適圈。
所以當他面臨徐海茵威脅時,他就壓下來,很冷靜地走回車上,然後作他從小到大可能做過很多次的發洩,最後筋疲力竭地出來,壓抑自己,好好跟徐海茵談判。
這場戲表達了方毅任這個人的特質,也讓觀眾同理他的痛苦,同時,暗示他的危險性。」
《誰是被害者》劇照/Netflix
不倚靠語言,而要以肢體、表情來詮釋,甚至推進需要大量資訊的推理劇集,對編導演,乃至所有環節來說,都是極大的挑戰。
但辛苦是有代價的,這些努力與嘗試,都帶給觀眾新的刺激和視野。
打造一個角色,是整個團隊的成果。
莊絢維:「我看到張孝全的身形,讓他詮釋亞斯伯格,我就覺得是很好的角色。張孝全他很壯,我們又給他很制式化的背包和襯衫,所以你看到他整個人是很緊繃的。
方毅任這個角色你看到有太多的情緒在他裡面,你不知道他怎麼去理解和處理這個情緒,而他的身材又那麼壯碩,隨時準備爆發,給予故事很強大的張力。」
《誰是被害者》劇照/Netflix
*類型-觀眾觀看的視角,以及團隊的總體戰
好的關懷與情感,為的不是文以載道,不是對觀眾說教,而是為了達到戲劇最重要也最偉大的目標──好看。
《誰是被害者》,就是一個好看的劇集,而且是通俗意義的好看。這些人性和藝術上面的打磨,是為了讓觀眾能夠更投入故事中的人物與情感,深刻動人的娛樂。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所有表達的主題,都必須統合到成熟的類型敘事上。
主創團隊,對類型作出了這樣的理解和嘗試:
《誰是被害者》工作照/瀚草影視
陳冠仲:「所謂類型,對我們來說,是把觀眾放在比較前面的位置。從每個環節的構思,都要去問、去思考觀眾想要什麼,然後用一個團隊來達成。
類型劇更需要的是一個團隊合作,它不再是導演去面對所有問題,而是從一開始的每個環節都在做橫向溝通,我們一起去找觀眾需要的是什麼 。」
莊絢維:「為了從不同的角度去切入同一個命題,我們團隊上面去琢磨非常多的細節。像是偵三隊(故事中查緝命案的刑警單位)的場域,它是內搭景,新時報也是。我們跟美術溝通時,說的是他們生活的樣態是什麼。像是偵三隊的人都不回家,所以空間裡面的生活感是非常足夠的。然後每個人的服裝、狀態都是非常疲累的,就可以想像,當這些人每天面對的都是兇殺案的狀態,到底是怎麼樣子。所以美術和造型要盡量補充那樣的生活感。
像方毅任的實驗室也是,方毅任是有距離、冰冷的角色,所以你看他工作的場域就是很冷、沒有生活感、不近人情的。新時報就像是一個都市叢林,每個人都在裡面競爭。同時演員也是,他們的整體表演非常到位,所以從每個人的工作中,都可以表達出每個人不同的質感。
不管是造型、美術跟演員,都要清楚知道每一個角色的狀態,以及這三個空間應該長什麼樣子。然後把每一個角色的現狀、它面對的問題細節完整呈現,這是團隊運作的成果。」
《誰是被害者》工作照/瀚草影視
那麼,如何透過這些團隊的成果,來創造懸疑的類型呢?莊絢維進一步說明。
莊絢維:「如果是講推理,就是每一個環節:美術、演員、編劇,都要在每個事情上面藏一些線索。從美術上面可以發現一些跟劇情相關,可以推動劇情的線索。就算演員沒有台詞,他的反應也可以透露一點什麼。
像是美術製作的屍體也是。被害者身上每一道傷痕,道盡了他悲慘的故事。這次的特殊化妝技術強度高,但更重要的是幫角色說故事,創造懸念。懸念是必須一個扣一個的,觀眾是沒有耐心的。
剪接也是、配樂也是,每個環節都在故事上盡他的能力為劇情服務。整體目標一致,把推理的每個環節精準做到,最終成品才會是一個懸疑推理劇。他不能只是說:我的劇本懸疑推理,但是拍出來還是不是那個樣子。這是每個團隊都要非常清楚它們的任務是什麼才能作到的。」
《誰是被害者》劇照/Netflix
曾瀚賢:「所以為什麼我們會有一個找女兒的線。因為找女兒是一個相對簡單,大家都容易理解的動機,你不會因為你是美國人你就看不懂。你可能在中間燒腦過程中跟不上,但是你可以從一個父親想要尋找女兒的心情,跟著我們的情節,進入我們的世界。
我們希望,不管你想要找到情感的救贖與圓滿、你想要走傳統刑案推理,猜不透兇手是誰的趣味,或是你是重口味的影迷,想要看屍體、飛車這些畫面,也都可以得到滿足。我們希望大家可以在故事中慢慢發覺出驚喜,你進入故事,跟著它們呼吸,這是我們希望賦予這個劇的價值。」
《誰是被害者》劇照/Netflix
*我們能否夠訴說自身的故事,被世界理解?
所有好的故事,都是文化與社會的象徵。以失語的被害者渴望訴說、追求理解為主題的《誰是被害者》,同樣,也呼應了我們社會的焦慮。
在國際上被剝奪話語權的台灣,是否能夠訴說自己的故事,被聽見、被理解,從而在遺棄我們的世界,找到自己的定位?
或許,我們可以從 Netflix 這個串流之王,找到一個契機。
《誰是被害者》製作人曾瀚賢(左)、湯昇榮(右)/瀚草影視
曾瀚賢:「Netflix 在全球播放,他們累積很多很好的數據。他們有辦法用實際的數據告訴你,在這麼多國家嘗試過的宣傳、製作,要怎麼達到更好的效果。所以他們時常會跟我們分享經驗,幫助我們在策略運用上可以更豐富、或是視野更打開一點。
我們在台灣做劇,時常想像的都是要離開台灣、賣出台灣。可是看起來世界對我們來說好像是一整塊的感覺,而不是一個分別各自獨立的國家。這個是和 Netflix 合作一個不一樣的地方。它給了我們對於世界具體的輪廓,而不再是想像。藉由這個國際平台的力量,我們可以讓台劇原本有的特色,透過好的行銷模式,可以到全球一百九十幾個國家。」
湯昇榮:「OTT 平台帶給我們環境很大的改變。如果我們作出一個好的東西,是可以放在全世界平台,和大家競爭。韓劇不就做到了嗎?美劇還不是大家都看?我覺得這件事情對台灣的創作團隊來說是一個很好的可能性。它提醒我們,本土的東西還是有行銷世界的可能性」
《誰是被害者》導演莊絢維(左)、陳冠仲(右)/瀚草影視
《誰是被害者》是一個精心打造的藝術品,是一個終於能夠匹配 Netflix 自製劇水準的傑作。我對它有信心,但真正能夠決定它位置的,永遠是觀眾。
但至少,2020 年,一個黑天鵝橫掃全球,影視產業劇變的時刻,瀚草影視為台劇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或用主創團隊自己的話來說:
陳冠仲:「對我來說,這個劇做完之後把他放在 Netflix 平台,我們一點也不會覺得意外。我們覺得它被放在那裏是應該的。我們不怕他跟其他戲被比較。」
湯昇榮:「我們有自己的特色、我們有很強烈的風格、我們有自己的表現方法、自己的文化,這是我們自己的故事,不會輸給其他人。」
曾瀚賢:「類型劇,放到國際平台上,我們最可以競爭的是在地性。我們用在地的演員、詮釋在地的故事、表達在身邊的議題和情感、傳達生活中的人事物。
別的國家和戲劇不一定能詮釋我們自己的生活。如果我們可以用自己的方法來詮釋自己的生活,得到很多的滿足和療癒,那這個劇自然可以得到它應該走到的高度。」
採訪、撰稿:乃賴
全文劇照、工作照提供:Netflix、瀚草影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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