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私信|楊小黎 ✕ 莫子儀 #2|演員存在的意義是什麼?我給了自己三個答案⋯⋯

更新於 2020/06/18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嗨親愛的小黎
抱歉隔了許久才回信給你。收到你的來信的那天稍晚,得知朋奉哥走了的消息。月底剛好是敦南誠品結束營運的日子,公司讓我拍了個回顧在敦南誠品參與的活動、演出的短片。在蒐集資料的同時,也想到那年和朋奉哥一起在敦南誠品參與的【閱讀透視】活動。
那天晚上在剪片時,其實腦袋一片混亂,理性告訴我要好好完成正在進行的工作,情感上卻無法平靜。
隔天讀著王榮裕導演的追悼文,也想到了阿庚大哥。我跟阿庚大哥認識的過程很妙,大約是去年九月底,那時我剛拍完一部相當消耗精神的短片不久,一個人頹敗地坐在北投某間便利商店的街邊,有個看起來像流浪漢的大哥跟我搭話。
以往獨自在河堤看溪時,就時常有流浪的朋友跟我聊天,所以也習以為常;朋友總說也許他們讀出我們身上有同樣的氣息。
那天那位陌生的大哥和我聊了一會之後,便幫我把脈,他說我身上濕氣太重,我住的地區氣場不好。聊了許久之後,他跟我說台北市的人都臉色蒼白雙眼無神,看到我也是這樣,所以能救一個是一個。那時覺得他很妙,後來又天南地北地聊,聊到蘭嶼,聊到劇場,聊到陳明才。臨走前請問他的名字,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阿庚大哥。
去年底也收到阿庚大哥走了的消息。
剛從大學畢業時,我也曾不停問自己,演員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那時我給了自己三個答案,創作、娛樂、代言。娛樂也就包涵了所謂「藝術」的目的,不論是能提供觀眾感官情緒上的刺激體驗,或是藉由演出洗滌心靈親近自我,都是一種娛樂;代言即為能以一己之身代替這個社會裡的不同人物發聲,創作則更由自我的體悟與覺察在「表演」上與世界一起產生不同的可能與連結。
年輕時也曾有過要為藝術奉獻一切的崇高使命。晚年後也感受到那可能太小看藝術也太小看生命,同時可能也把自己看得太大了。但我們要怎麼看待表演與我們的工作,我覺得都沒有絕對的對錯。就如同生命存在本身一樣,也如同觀眾對不同作品的喜好與感受。
大學剛畢業時第一次參與連續劇的拍攝,演的是二戰時被日本徵召去打仗的台灣兵,殺青後連殺青酒都來不及喝就直接入伍了。那時的我也感受到,這些演過的角色,或多或少都會影響著我們,成為現在的我。那不一定是因為角色行為、性格或故事的影響,也許更多是在那之中我們打開、探索、甚至創造了更多可能的我。
這十年左右自己有了一個習慣,在演出前會默默地祈禱,希望我的演出不是在彰顯我,而是透過我,讓人的情感能被交流、傳遞;我身為一個演員,只是這之間的媒介,我的技藝、身體,都是為了能成為良好的導體而訓練、磨煉著。
阿才將自身獻給都蘭,阿庚大哥關注著大自然與城市的人們,朋奉哥熱愛著台灣與這片土地、文化;他們的藝術,都是他們與這個世界連結的創作。
高中時第一次被戲劇感動,是因為自己在那當中感受到了自由,與人存在本應有的各種不同的價值。我想那就是你說的,沒有絕對的善惡對錯。
我很高興看見我們的電視劇有越來越多不同的類型,從不同切面去探討各個人物、角色與世界的題材;包括前陣子的《鏡子森林》、《妖怪人間》,以及最近的《做工的人》。
大學時我的表演畢業作品是莎士比亞的《血海殲仇記》,王嘉明導演將劇本重新翻譯、改編,我在裡面飾演的是大反派 Aaron。他的族人在戰爭中幾乎遭到滅族,他自己成為了奴隸,一心策劃復仇。有人問他殺人的動機是什麼,他說:「和平,宣告了殺人的動機,正義,高舉了殺人的動機,宗教,佈施了殺人的動機。」
是啊,這個世界是灰色的,好像沒有什麼絕對的公理或正義;但若我們任由仇恨蔓延,他將顯現仇恨;在那之前,也許就像卡爾維諾所寫:「尋找,並學習辨認什麼人,及什麼東西不是地獄,然後,讓他們繼續存活,給他們空間。」
我們作為演員,在展示角色的同時,也是奉獻給觀者,作為這個世界的辨認吧,我是這麼想的。
親愛的小黎,抱歉叨叨絮絮筆不成文。上次和你一起拍戲,我從你身上學習到很多。我能感受到你對人的溫暖及熱情,和對這份工作的百分努力與進取。和你相處,似乎能直接承接你對生命的愛,和對相遇每個人的珍惜,那是我所欠缺的。嚴格說起來你是我的前輩;在這個行業這麼久了,相信你一定有更深的體會與堅持。
演員是付出幾乎所有身心靈的工作,承受的一切也許不是一般人能理解。每一個演員都有不同的魅力與價值,每個人的信念、方式也都不同,我也一直在這條路上學習著。
但這幾年,也許也是遇見像你、像阿庚大哥,像那些珍惜每個不同靈魂的人一樣,我知道要更多的提醒,記得要愛自己。
脫下角色之後,我們也都是這個世界裡的一個人,我們有著各自的掙扎、矛盾、缺陷與痛苦;也有願分享的喜悅、愛和溫暖。我們在角色裡,不論是透過怎麼樣的路徑創造角色,下了戲之後,最後都不要忘了我。否則,他不是很孤單,很可憐嗎?你說是吧。
親愛的小黎,不要擔心我燒腦,它可能早就壞了。能和你一起分享這些,是很愉快的陪伴。
很抱歉下週你的電影試映會我無法去了,台北電影節開始有些活動,希望之後上映時能直接去戲院看你。
希望你也記得要有時間休息,不要太累了。
也請替我問候伯母。
祝好
《親愛的房客》劇照:牽猴子提供
《媽!我阿榮啦》劇照、楊小黎照片:楊小黎提供
莫子儀照片:莫子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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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的電影,並非謀殺驚悚片,而是藉著一起死亡,揭開人生存的荒蕪。淡淡的,卻有餘韻,故事不夠好,但氣氛仍令人眷戀。發現凱薩琳華特斯頓和麥可夏儂原來氣質這麼相近,選角是本片最成功之處。
那個年代,白人的知心好友全是白人,應該並不少見。要說《六人行》比較有問題的地方,可能在於「市景」,也就是主角們碰上的白人太多、其他族裔太少了。但要將《六人行》貼上「落後」標籤,或許也有失公允,畢竟主角羅斯的第一任太太後來成為女同性戀、並與伴侶成家,《六人行》成為第一個呈現女同志婚禮的美國電視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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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是因為這樣真實的客製化,給予觀眾開放性的選擇,所以近期的台劇能夠引起這麼大的共鳴。但,容易入戲太深的演員,我們的使命是什麼?如果觀眾會跟著我們的詮釋,去投射出對善惡的選擇,那我們自己身在其中的時候,會不會也影響了三觀,演員會不會越活越糊塗呢?
《瑪莎莎蒂》屬於近期在獨立電影界可見的 DIY 電影形式,即一位或寥寥幾位創作者在電影製作過程中身兼多職或身兼全職地拍攝一部片,從腳本、攝影到演出,都是一條龍的形式,這樣的形式真的很適合來說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
繼之前金馬的《雪地裡的真相》,講小人物如何在大歷史裡懷抱初衷與立足,大歷史又是怎樣被微小但堅定的努力一點一點改變面貌,是老派但好看的電影。(/黃以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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