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私信|汪正翔 ✕ 鄧九雲|談《最酷的旅伴》以及表演、創作、「延續自己」(下)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九雲:
啊~真的抱歉,我沒有想太多,只是覺得碧潭劉以豪跟景美全智賢這樣的說法很好笑。但是我可以這樣看待的原因是,沒有人真的會用這個標籤來界定我。可是如果有一天,人們說汪正翔就是XX攝影師,不管這個XX多正向,都會讓我心情很複雜,因為我覺得我大於這個XX。
關於我能不能一眼辨識自己的照片,我覺得很難。因為我沒有很明顯的風格,也不相信自己要追求某種風格。心情好的時候我認為這種沒風格就是我的風格,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很空,我會發那麼多廢文,很多時候也許只是想證明我是一個有自己意見的人,我因此是一個人,但其實這正顯示我不是。我深知自己只是各種條件的結果,於是我又開始質疑各種條件,但是最終這些質疑也是在條件之中。
但是看妳的文字,我不敢說一定可以推定是某個人的手筆,但會覺得那是出自於一個「人」。我並非說那些我們認定普遍的人性,譬如情感、遺憾等等,而有點像是反過來,作為一個人的根本是我們不知道有什麼根本,而坦然面對這件事,對我而言就會產生人的味道。
我很願意拍 still picture,因為我也想有某種延續,然後面對自己的老去。
 
正翔:
你說我的三個夢讓你合成一種感覺:我在半郊外或是國外,身上肩負某種任務,與人有關,有點緊張。差不多完全道出我這段期間的心理狀態。我總是想往外跑,又不敢跑太久,回來了卻覺得總不夠。在夢裡我也不見得在國外,但夢的場面確實很少出現明顯的台北樣貌。
夢留下的更多是畫面,所以就算我在半夢半醒的狀態,立刻錄下夢境,也是充滿斷片。你給我的照片,猛一乍看會有多重作者的感覺,這個版本是在一個錯置的狀態下發現的可行性。夢境的晃動與破碎,我一直在想能用什麼簡單的方式來表述,最後就產生了影像與照片的堆疊效果。潛意識中應該有什麼是明確的,然後才在上面開始鍛造。那或許能延伸出你說的夢境裡當下的理所當然,卻在醒後漸漸疏離。我總喜歡用做惡夢來比喻演戲,演完就像真的做了一場惡夢,心跳都還沒慢下來。夢總能喚起一些新奇的東西。
我的新書就用了小說的形式來討論蒙太奇的概念。記憶就是蒙太奇,我們自編自導自演,整個世界成了配角。留白黑幕的地方,是潛意識,盯久了總會有雪花。我想到你的個展展名《餘燼/Remains》,你說:這是一個「有關我們如何看待美好事物失去的作品。」我覺得我們對生命都有一股扭動的悲觀浪漫,而且有時有點後知後覺。
我好奇你對這影片的感覺,更好奇過了一陣子後我們再看這一系列的創作,又會是什麼感覺。
 
九雲:
我覺得照片就跟夢境ㄧ樣,我們好像察覺到什麼,好像曾經去過那裡,有過那樣的經歷,但是最後又發覺什麼都沒有。而當我們盯著照片覺得如此陌生時,那就像夢醒之後,意識到一秒之前的夢境如此清晰,現在卻覺得模糊異常。我們會說照片之中的事情是真實發生的,就像夢中的景象再怎麼荒誕,那都是來自於實在。問題是那跟我們在照片之中,在夢境之中所得到的感受的關聯是什麼?我們並不是直接重溫了我們在現實世界之中有的感受,至少不是按照現實運作的方式。如果是,我們就不會因為一個莫名所以的夢中情節,或是一張淡而無味的照片而覺得震動。我們也不會在還未經歷過什麼痛苦的時候,就突然覺得悲痛。
我清楚記得我小學的時候,聽到一首歌,就覺得我已經蒼老,就像做夢的時候,經歷了無數的生離死別一樣。明瞭這件事,讓我覺得追索照片或是夢境的現實根源並沒有太大的意義,或說現實沒有太大的意義。真正關鍵的,是某種組合的方式,也就是形式,那才是ㄧ切的根源。真實只是一種感受,時間也只是一種感受,只要掌握製造這種感受的形式,我們就可以在當下從生到死,從一張照片之中,重新界定自己的存在。
 


餘燼|汪正翔個展
展期|7/7 ~ 7/21
地點|多角藝術(臺北市中正區廈門街 42 號 2 樓)
這是一個有關我們如何看待美好事物失去的作品。「看待」在這裡不僅僅是一種心理上的因應,也是一種觀看的方式。我們接觸過許多美好的人事物,他們終將在我們的生命之中一一失去。對此我們往往不知所措,然後慢慢的習慣,以至於遺忘。但是這如何發生?首先我們的視覺發現這些東西陳舊、消失或是斑駁,這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接著我們才在心理上接受這件事真正的過去。然而在數位時代這件事改變了。譬如我們面對一張親人的照片,不再能夠感覺那個紙張品質的衰退。代之而起的是一個個螢幕,親人朋友與戀人在裡面不僅栩栩如生,而且畫質永遠亮麗如新,特別當螢幕的畫素已經跟不上相機的進步,相片的時間感徹底的消失,即使有些微的變化,我的眼睛也察覺不到。這個人類前所未有的經驗與我的家族歷史交會在一個奇妙的時間點,
2003 年,數位相機恰恰興起,我的家庭最後一次出去旅行。


 
《最初看似新奇的東西》
作者︱鄧九雲
出版︱南方家園出版社
「身為女生,看完爽快極了,痛麻得心頭開出血花來。」 ──馬欣推薦
認識一個人,然後,自己的一小部分變成了那個人。
最後你是你所遇見的人的總和──
相愛不過就是一種漫長的剪接。
這樣說吧,蒙太奇根本不是什麼新東西,人類的記憶就是蒙太奇。
記憶畫面在不同的時間有不同的排列組合,
故事就如我們所願地被留在大腦裡了。
這樣講有點俗氣,但確實我們都在自編自導,
整個世界不過是配角。
13 個角色,16 篇獨白,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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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沒有辦法一眼就認出自己文字的人。我的書寫,可能就是你說的那種「試圖經驗美好微小」的過程,而且我不太回味,只是繼續試圖下去,好像死命對著空氣抓空氣,成了一個健忘又充滿侵略性的人。不回味只是因為我不想弄髒那當下的感覺,就算不髒,但肯定會亂的,那便是新的東西了。
有時候,在激烈情緒上頭做出的決定、說出口的話,只在一念之間就將後頭的道路定了型。看完《愛,留在海灘那一天》,我的人生目標多了一項:不要再生成任何將令我不斷抱著困擾與追悔回顧的記憶,不要再製造出窮其一生都沒機會再打開的結。我希望能持續大步往前走,而不是被冰封在某個永凍的時空。
我覺得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痛苦,而是一成不變。我們都說人會到地獄,這樣講其實不對,地獄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個屬性。那這個屬性是什麼?地獄的屬性就是存在的反面,那存在又是什麼?存在就是實體,而實體就是時間停止的地方。所以地獄就是時間。事實上,無聊、混亂、等待與痛苦,其實說的也就是時間的無止無盡。
今年五月,是枝裕和以《小偷家族》摘下坎城的金棕櫚獎,台灣也碰巧上映他的回顧展,因此這個月的釀電影,策劃了是枝裕和專題「一直在等回家的人」,邀請六位作者或綜觀、或凝視,寫下六篇和他的作品相遇、有感而迸發的文字。而我可以很榮幸地說:這說不定是釀電影至今最為靈光煥發、精彩淋漓的一套專題。
是枝裕和曾提過《小偷家族》之所以成作,事關他思考了十年的事情。十年當然已經很長了,但我感覺他還說得有些含蓄,不然不會在2004年,也就是距今十四年前出現那樣一個《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換言之,他至少對「某一件事」往復思考了十四年之久。到底是什麼問題這麼摧折、困擾,或者反過來看,搔抓與推動是枝裕和呢?
隨著是枝裕和抽絲剝繭,我們才會漸漸理解,問著「為什麼」的人們,實際上真正想說的並不是為什麼,而是「我不接受」。質疑的本身不是為了追求原因,而是抗拒接受答案。人會死,人會因為寂寞做出殘忍的事情,這是極其簡單又巨大的答案,因為它太過簡單,所以那麼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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