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與個人｜從戲劇文化史談「天龍八部」中慕容復的狂癲

相信金庸先生的書迷多可以同意，金庸先生在創作「天龍八部」時應該已對西方文化有了一定的掌握，所以才能創造出有別於以往傳統武俠小說，風格獨特的新武俠世界。

不過，這部作品雖廣受讀者喜愛，戲劇本身卻在一次又一次的改編中，展現出不同的面貌，這種變動在「慕容復」一角最為顯著。

在不斷改編的「天龍八部」影視版中，慕容復一角似乎漸受冷落，但這角色既是天龍女主角「王語嫣」的心上人，對於戲劇結構的影響自然不可小覷。

我們可以先從一些與慕容復相關的角色來分析金庸先生如何塑造這個角色。

首先，從王語嫣來看，王語嫣之所以能通曉天下武功，慕容世家的還施水閣提供關鍵啟蒙。只是，王語嫣本身並無意與人一較高下，讀書只為助慕容復復國，可見對慕容復用情之深，但慕容復卻為了復國大業，無心兒女私情，最後竟還想當西夏國的駙馬，王語嫣感情不免受創，這才開始注意到段譽對自己的殷勤。

其次，由「北喬峰、南慕容」的名號來看，慕容復當時在江湖上的地位與喬峰其實不相上下。只是，喬峰的武功基礎來自少林寺，非常扎實，所以被形容為一出場就是「滿級生」，相對的，慕容復的武功似乎有點浪得虛名，特別是在少室山大戰中，蕭峰對慕容復說出：「蕭峰大好男兒，竟和你這種人齊名！」之語似乎坐實了這種看法。

但是，如果我們再以「段譽」和 「慕容復」做一比對，就可以發現慕容復這個角色內心掙扎和不平。段譽無心於承擔責任，只是貪戀王語嫣，在江湖闖盪時，往往因學會凌波微步，才能逃離虎口，甚至本來是母親背棄婚姻的私生子，卻還陰錯陽差地因為「血統正確」坐穩了大理國王的位子，是不折不扣的幸運兒。相對地，慕容復雖然出身高貴，卻一心想要「復國」，所以錯過了許多人間的美好與富貴，最後甚至神智失常。

所以，金庸塑造慕容復的用意是要闡明其「復國」之路不可行？

金庸先生應當是個「天下主義」者，希望「天下太平」，而慕容復想要復興的「大燕」卻只是在西晉年間逐漸壯大，後來平定北方，不再稱臣於東晉的「國家」，既然當時慕容家所在的姑蘇早已是大宋天下，故國也已為大遼所有，所以，對早期的金庸先生而言，慕容復的病根可能大約真是太放不下自己的復國夢。

但是，從金庸先生在天龍八部最後一次改版中安排王語嫣回到慕容復身邊看來，晚年的金庸先生其實對慕容復「復國大業」的看法也有所轉變，甚至影射他就是寫下「九陰真經」武功秘笈的黃裳（諧音皇上），在武學世界中持續發揮影響力。

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說明了慕容復在王語嫣幫助之下，整合了「天下典籍」，化解了不同武功招式的矛盾之處，才使得「九陰真經」後來成為武林人士爭睹的上乘武功寶典。

那麼，九陰真經是什麼樣的武功呢？

我們可以試著從戲劇史的角度來看「喬峰」和 「慕容復」尋找解答。

在「天龍八部」中，段譽和虛竹無疑是幸運兒（相關文章：現實與理想，平庸的榮華），而喬峰則是不折不扣的悲劇英雄（相關文章：死生有命），慕容復其實也是悲劇英雄，只是因為喬峰對阿朱一往情深，所以深得觀眾喜愛，慕容復卻辜負了王語嫣的深情，所以不得（女性）觀眾喜愛。

然而，仔細了解一下金庸筆下的慕容復，面如冠玉，風度翩翩，貴氣十足。應當是非常容易贏得女性好感的角色。

( 下圖為石修飾演的慕容復，被譽為最有貴氣的版本。）

慕容復後來的不受歡迎大約有一部分和近代女性意識覺醒有關，所以金庸後來的小說（「大漠英雄傳」以及「神鵰俠侶」）中連續出現了好幾位深情不悔的男主角，也算是迎合逐漸抬頭的女性意識的一種策略。

不過，要更深層的探討喬峰和慕容復這倆個角色，可以發現他們的經歷其實非常類似莎士比亞筆下的悲劇英雄，其中「死亡」和 「狂癲」更是莎士比亞塑造悲劇的常用手法（相關文章：繼承倫理的正與反）。

如果說，蕭峰和慕容復的悲劇有一部分是「繼承」父親蕭遠山和慕容博而來的，蕭峰以死化解了「宋遼恩怨」，那麼九陰真經又是如何化解了慕容復的「神智不情」呢？

細看九陰真經的序言，即可發現其與「道教」和「黃帝內經」其實頗有淵源，可內含著「清淨無為」、「以柔克剛」的武學智慧。

在「道教」的觀點中，「狂癲」多半是一時的，既然慕容復的一部分病根出在薄情寡義，那麼在王語嫣和阿碧的真情相伴下，自能跳脫過去「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的窠臼，開創武俠新境界。

當然，從「黃帝內經」中「陰陽調和」的觀點來看，九陰真經的武功過於陰柔，很容易失去平和，自然會在武林中繼續引發糾紛。

關於這點，寫下「九陰真經」的黃裳或許心中有數，但他既放不下一生志業，自不可避免的要讓自己或後代子孫不斷捲入各式各樣的紛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