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說在前文中我們談到泛綠營內戰的原因,提到過去的泛綠營其實是個非常鬆散的聯盟,各方的立場非常的不同。而這就衍伸出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很可能是未來泛綠營所必需要去面對的嚴肅課題,那就是台灣未來希望建立一個什麼樣的國家。目前由黃國昌所控制的時代力量與柯文哲的民眾黨,剛好就代表了光譜的兩端,黃國昌控制的時代力量,很明顯就是激進左派的立場,這從黃國昌過去主打的勞基法二例修法,就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而且黃國昌控制的時代力量似乎也明白這一點,近來主打的礦業法逕付二讀等主張,也是在積極吸納立場偏左的支持者。但柯文哲的民眾黨則是偏保守右派的立場,這從柯文哲強調兩岸經貿的重要性,支持溫和的中國政策,甚至民眾黨的不分區名單中可以看到「財團代表」,就可以知道柯文哲的立場。
有趣的是,黃國昌的激進左派思想,希望以嚴刑峻法來規範經濟活動,與柯文哲相對偏右保守,卻有點貼近法斯西專制的立場,在某種程度上卻是不謀而合,那就是極度厭惡民主協調程序的繁複無效率。黃國昌動不動要求逕付二讀,柯文哲主張要廢除協商制度,都反應這兩人不信任且不願意遵循民主協商機制的心態。但今日的民進黨除了有執政包袱外,也是立法院現行這種「委員會中心主義」的打造者之一,更嫻熟於政黨協商的操作,因此沒有理由自己去打破這樣的制度。結果形成了「希望打破制度的在野小黨」與「堅守目前立法程序的執政大黨」互相競爭的局面。黃國昌與柯文哲指控大黨利用現有制度進行權力分贓,而民進黨則反駁說,目前只有民進黨願意繼續堅守民主程序,遵循議會政治的協商精神。
黃國昌控制的時代力量、柯文哲的民眾黨與民進黨,心目中所希望建立的國家是完全不一樣,黃國昌心目中的理想國家是個左派政府,可能對於企業比較不友好,注重公平但可能會綁死國家的發展潛力。柯文哲心目中的理想國家是像新加坡一樣,專制但講求效率,民主自由這些對他來說太過虛幻的東西一點都不重要。而民進黨則較傾向維持目前的制度,畢竟執政後已逐漸向中間靠攏,只選擇推動較安全、已經有一定民意基礎的進步法案來支持。也因此受到不少昔日同志的批評,同時在 2018 年縣市長選舉大敗後,態度也變的更為保守,畢竟同婚與廢核的公投議題都被視為是拖累選情的原兇。
至於許多深綠獨派堅持其基本教義派的路線,往好處想是這些深綠獨派只想建立屬於台灣人的國家,對於這個國家會長什麼樣子,可能沒想過或沒有根本不在乎。但基本教義派之所以為基本教義派,就是堅持轉型正義,要全力追究白色恐怖的幫兇,想要還給受害者一個公道。只是平反這些政治受難者的名譽是一回事,追究加害者又是另外一回事,因為這直接牽扯到要追訴多大的範圍與多長的時間。無線上綱的話,當年的整個國家機器都是間接加害者,甚至整個司法系統、國軍部隊都是共犯,因此必需極為小心處理。促進轉型正義委員會過去所引發的「東廠」爭議,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雖然轉型正義是台灣走向正常化國家所不可欠缺的過程,但在執行上必需要避免株連過廣的問題,稍一不慎會讓台灣變成一個彼此報復的社會,而這絕對不是台灣之福。
甚至連民進黨本身對於未來想要走向什麼樣的國家,也充滿了不一樣的意見,嚴格一點來說,蔡英文的執政線線,其實是迴異於民進黨傳統的。民進黨會選擇蔡英文為共主,那是因為 2008 年大選慘敗以後,群龍無首,暫時選擇一個與民進黨並沒有多大淵源、且外在形象不錯的技術官僚當黨主席,以求暫時穩住陣腳。在這一路上,也不是沒有挑戰過蔡英文的路線,最近的一次就是賴清德在黨內初選時的突襲參選。只是民進黨的支持者基礎於國民黨不同,大多數的支持者並不是民進黨員,蔡英文在成功說服這些外在支持者以後,硬是逼退代表民進黨傳統獨派勢力的賴清德。因此進一步來說,民進黨本身對於未來國家的想像也還沒有共識,甚至還沒有仔細思考過,在情勢所逼下,只能一路跟著蔡英文的路線。
賴清德在初選中突襲參選,可以看成是民進黨傳統獨派勢力的反撲。
但問題在於,即使蔡英文可以再度連任,也只剩下四年的任期,也就是蔡英文路線最多就是再延續四年時間,蔡英文在這黨主席加總統任期的 12~16 年之間,是否已完全改變民進黨,讓民進黨未來可以持續蔡英文路線,目前看來也還在未定之天。若樂觀一點來看,民進黨可能還有四年的時間可以思索這個問題,但悲觀一點來看,未來四年不論蔡英文是否可以連任,都會是民進黨黨內兩大勢力對決之時。而民進黨的潛在危機是,支持蔡英文的人可能遠比支持民進黨的人還要多,蔡英文路線在這十幾年來的確是吸引到一批在傳統上與民進黨沒有什麼淵源的選民。這是蔡英文在黨內初選中可以成功勝出的原因,但也可以看出這些支持者並無法轉移給民進黨。民進黨若在未來走回「民進黨路線」,是否還能維持目前的版圖,其實不無疑問。
即使到了今天,台灣除了傳統的國民黨、蔡英文的民進黨、黃國昌的時代力量,有稍微比較清晰的政策立場以外,其它的小黨對於政策的論述都是非常模糊的,不過這些政黨的統獨光譜卻是人盡皆知。換句話來說,台灣因統獨對立,因此長期以來都是以統獨作為政黨屬性的劃分,而不是像國外一樣,以政策立場來區別左、右。這樣的結果就是原本以為是同一陣線的友軍,後來卻發現除了「抗中保台」這個共識外,大家根本沒有交集。同時政策的討論也常被排擠,因為統獨問題攸關台灣存亡,所以往往被視為是最優先的議題。在這裡並不是說這樣是錯的,而是想提醒這種情況其實限制了台灣人討論國家未來發展方向的空間。
不能夠說明未來的國家會是什麼樣子,就很難提供一個願景,而讓前方的道路模糊不清,如果我們不能確立台灣未來會是一個民主自由的國家,就難免會出現像柯文哲這種以效率與秩序為誘餌,主張統獨是假議題,試圖讓台灣走回頭路的政治人物。說來台灣的民主運動一路上,都是且戰且走,在各種錯誤中有驚無險地修正方向,緩步前進,而現在是到了討論台灣的未來,以凝聚社會共識的時候了。統獨是迫切而真實存在的危機,但也因為在危機中,才更應該確立我們的方向與路線、理想與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