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見這世界的荒謬了嗎?讀天地無限《達達戰爭》短篇集

2017/02/09閱讀時間約 15 分鐘
  我是在2012年《九曲堂特刊》第一次讀到天爺--天地無限的作品,那篇正是收錄在本書中的〈消失的VIP〉,它的清新精美,讓我眼睛為之一亮,從此對「天地無限」四個字留上心,才得以在堆滿灰塵的舊書店挖掘、帶回他的舊作《血讎的榮光》。後來第十屆台推獎的〈舉手之勞的正義〉內容,更不時浮現我心頭。直到《第四名被害者》--我至今仍得再三確認沒打錯成第四個死者之類(汗)--天爺就成為我固定追買的作者,並在去年台灣推理作家年會厚著臉皮前去攀談。(沒帶書去簽名真是太遺憾了!)
  整本書從外觀到內文我都很喜歡,封面搶眼大方(那個亮橘!),字體逗趣特別(「達」跟正規的不太一樣,沒仔細看還沒發現),內文編排閱讀起來很舒適,整體設計風格跟內容相輔相成。
  封底文案也是一絕,特別是藍字註解。請看:
金鐘獎鉅著《麻醉風暴》、《川流之島》製作公司瀚草影視欽點.下一部話題電影《第四名被害者》原著作家天地無限,商業教戰守則X黑色幽默悲喜劇,華文推理史沒有之一、創意滿點、上班族都該人手一本的「辦公室推理」驚奇大爆發!讀完這本書,小員工的你也可以成為賈.伯.斯!
〈達達戰爭〉:為了爭取電子商務公司的總經理大位,米凱達與普拉達兩位「達」字輩主管展開歡樂喧鬧的明爭暗鬥,但可疑的攻擊黑函鬧得公司雞犬不寧,幕後指使者是誰?又究竟有什麼陰謀……?【升官發財專案】
〈新創殺手事業群〉:為什麼酒駕事件抓不完?高速公路上又怎麼總有逆向行駛車輛?令編輯與推薦人們拍案叫絕的劃時代「酒駕公司」創業!良心(?)企業經營教戰!不看到最後絕對猜不到真相的極品黑色幽默大作!【創業必備守則】
〈洩密者〉:短短6千字篇幅精準描寫商業間諜所造成的危害,主角群需在時間壓力下解決生技公司瀕臨倒閉的危機,並破解匪夷所思的洩密手法!【嚴格遵守SOP】
〈雨季‧日記〉:勇奪「金車推理微小說」首屆大獎的經典傑作,日記體裁敘事,從第一行就緊緊攫獲讀者目光,直到「最後一行」才爆出震撼的結局!【新社會派也很會寫本格噢】
〈消失的VIP〉:日常推理系諜報小說!當年投誠官員失蹤疑案,在20年後的家族旅行中由冰雪聰明的「安樂椅神探」解開不可能的謎團!結局溫馨有趣的密室小品!【超華麗日常推理極作】
  以下進入正文。
★緊張刺激又歡(荒)樂(謬)到極點的〈達達戰爭〉。
  因襲台灣職場的優良傳統,第一封攻擊黑函在一週內準時報到,並且周到地送抵了每一位同仁的電子信箱裡,就連櫃臺總機凱莉也沒漏掉,省去大家轉寄傳閱的麻煩。(《達達戰爭》第14頁)
  當初看到這篇名覺得耳熟,上網查知原來有個叫「達達主義」的藝術學派,雖然兩者沒什麼關係,也算長了知識。
  故事從上司找主角籌謀畫策開始,第一段就放置港台梗「無間道」,第14頁天台又用了一次,接著第二段點出故事背景設定在電子商務網站(註)的辦公室,以及人人必取洋名的「時髦浪漫」--這詞可是作者用的。(笑)
  然後講到前總經理如何利用職權「套利」,這段怕讀者不了解,作者花一些篇幅說明,也讓我這沒進過商務辦公室的人大開眼界,感嘆他們錢之好賺,之前我頂多在電影《華麗上班族》看到上下勾結用公司的錢投資賺價差而已。
  以上僅在前兩頁就講完,一個翻面馬上進入正題,「達達戰爭」開打原因:電子商務商品部經理米凱達、廣告業務部經理普拉達,雙達競爭總經理。
  說到這裡,不由得再次讚嘆作者說故事功力之高超:懂得何時一股作氣講完,幽默的口吻亦不致造成負擔;懂得何時吊人胃口,暫緩第三方敘述、放入「宣言」--宣佈開打原因,讓讀者跟著感到緊張。
  抓住人性「看好戲」的心態,事件一路發展到春二虫的最高峰--相信所有讀者都跟我一樣,在心裡大笑他們實在有夠蠢的啦,都做到高階主管了,怎麼會蠢成這樣!可是,沒看過的讀者,可別以為不合邏輯喔,因為會發展到如此,就是緊扣著角色不敢冒著得罪上司風險的心態,事實上其中一位當事人是有致電去確認的,這點書中已有說明,此時又引入台灣三寶的首位:詐騙,因為騷擾電話太多所以關鍵人物關機,導致家屬找不到人而受歹徒所制,這裡就安排成下屬找不到上司只好照做。
  除了前面提的「無間道」、「爆料黑函」、「詐騙」,還有「開賭盤」、「一元風暴」、「業外收入」、「養小三」等等,你們說,身為台灣人,這篇滿是台灣梗、揭露職場生態、台灣人心態的作品,能不讓大家感同身受、頻頻點頭笑場嗎!
  與此同時,事件背面的陰謀,也一步步進行著。
  我第一次讀,還以為大魔王是看似無害、最高階的亞洲總監,一切都是他要操控屬下而搞出來的把戲,等到結局才知我還是太天真了。重看的時候,我仔細留意文中的誤導和提示,發現作者在戲謔之餘,推理的部分也不馬虎,是正格的推理作品無誤。
  註:跟我一樣搞不清楚什麼是「電子商務網站」的讀友,可參考YAHOO。
  點播歌曲:陳奕迅〈何必呢〉(杜琪峰《華麗上班族》)
(已經想好由陳奕迅出飾東尼~)
★歹路不可行之〈新創殺手事業群〉
  像是賣弄技術似地,綠哥由從另一頭街口衝了出來,為了不踩煞車過彎,他居然還用上了「甩尾」的技巧。只見得車子後輪冒著白煙在地上畫出一道黑色的弧紗後,接著直朝前方加速衝去。 P.127
  很有舊年代江湖港片的氛圍。
  以前年輕,覺得很帥、很爽,可是現在我已不忍看了。
  阿母有講過,歹路嘸通行;一開始就註定是悲劇。
  小鎮青年到大都市發展,拋下家鄉和初戀情人。
  從空口說白話的那一刻,就註定不會成功,而他哄騙女友做他的車手,似乎也暗示他未來的命運。
  畫面快轉,他偷車失手來到監獄,與「貴人」重逢。
  文中的兩次重逢,增添故事的戲劇性,彷彿就是這麼地命中註定。
  他其實有很多次選擇的機會:憨面找他「創業」時,王珍妮勸他脫身時。最終還是他決定了自己的結局。
  同樣講殺手,跟九把刀是完全不同的調調:九把刀故事性較強,內容也較單純,天地無限筆下,「對這個社會的關懷」則遠勝。
  〈新創殺手事業群〉看似小鎮青年輓歌,其實唱的正是台灣社會的悲歌。雖然作者筆調故作輕鬆,實際上卻相當沈重。相較前篇〈達達戰爭〉的荒謬卻歡樂,這篇可就荒謬而悲哀了。所以,即便行文步調放緩,較有餘裕思索,卻讓人心口緊緊的。這種「反勸世」推理,在台灣也算別開生面。
  問我推什麼理嗎?「結局猜猜樂」應該也算推理的一種,畢竟線索前面都給了,該怎麼發展,大家可以試著揣摩。只能說,「絕命狂飆」那段,真是驚險刺激又大快人心--惡馬還是要由惡人來騎。
  然而無論你讀不讀推理,本書若只能選一篇推薦,我會推這篇。題材特殊,寫法前無古人(至少我沒看過),身為台灣人的你,保證能在你心中撞擊出聲音。
  這篇一樣很多梗,舉兩個例子大家來猜猜看梗源。
  一、就算當殺手也罷,卻不帶隻白鴿耍刀動槍的……。
  二、你還以為這年頭,真的可以從送米小弟變集團總裁?
  點播歌曲:羅大佑〈你的樣子〉(杜琪峰《再見阿郎》)
★從不同角度看世界:〈洩密者〉
  如果始終無法從「人」身上查出問題,那麼就來試試「機器」的問題。
  本書最短的一篇,輕巧明快,教我們跳出局限思考。
  化整為零是關鍵;而不經意的歧視,也可能造成巨大的損失。
  報復吧!管他什麼職場倫理。XD
  排在〈新創殺手事業群〉後面,一洗陰鬱。
  「敲山震虎」聽起來比「打草驚蛇」帥多啦!
  點播歌曲:鄭秀文〈捉迷藏〉(電影《大搜查之女》)
(這張算不算爆雷?XD)
★修理得還不夠之〈雨季・日記〉
  那是一個繪有戴帽子女孩的禮餅鐵盒。某場年代久遠的同事婚禮的遺跡。
  裡頭放了妻的保險資料、存摺、信用卡。還有那本讓我揪心的日記。
  這篇是本書中的異類。無論是幾乎一句一段、鬆散的日記體寫法,或陰沈抑鬱的氛圍、悲觀煽情的走向,都跟稹密、幽默的其他四篇截然不同。
  真要說,第一、三、五篇若是明亮的白,第二、四篇就是灰暗的黑。
  只是第二篇仍以樂觀向上的筆調來反諷台灣司法的荒謬,第四篇則是徹底的負面:從死亡開始,咒誓、雨季、憂鬱,到酗酒、自殘、遣退,再來猜疑、外遇、遮掩、躲避,直到最後真相的揭示,幾乎一路負面到底,只有「安樂椅神探」出現時,帶來一點陽光。
  此外第二、四篇的主角,都是爛男人,不但背叛真心愛他們的女人,為人也很差勁自私。這麼說來,出現在這五篇的女人們可是一個比一個強悍,即便做壞事也能做得瀟灑漂亮。(笑)
  藍姐和妻是同一類人,第一時間總先為他人著想。我心中感到一陣暖意。
  而他自己又是什麼樣的人?
  我煩躁地在咖啡廳裡踱來踱去,絕望地對著手機吼叫、連老天爺都一併咒罵。其他客人似乎被嚇著了,連服務生都來拉我,但我狠狠地甩開他們。
  作者選擇最容易讓讀者進入狀況的第一人稱,渲染悲傷。
  然而對我而言,大概是詩意的韻律感還不夠(想起某屆台推評審會議紀錄抨擊某篇作品斷句,說是逗點用太多讀起來令人不耐;我讀該篇反倒認為如此才成就出淡淡帶著惆悵甚至哽咽的氣氛,當然這或許是讀者一次只讀一篇和評審一次要讀很多篇的區別。),重點是主角很惹我厭:叫你不要看你硬想看,還好意思拉別人下水。這種只顧自己,完全不管別人得要背負什麼的人(當然還有他的出軌),我實在無法感受他對妻子的愛意;他死命想要知道內容,也絕對不是出自於愛。還有,自己的錯輕輕帶過,別人對不起(?)他的倒是反應很大,總之,這種人的「悲傷」很難得到我的認同。
  另外,有兩個地方略顯刻意。
  「又為什麼,她在臨終時刻,執意認為自己終究會下地獄呢?」
  她並沒有「執意認為」啊,前面的遺言是這樣寫的:
  「……你如果翻開看上一眼,我在地.獄.也.不.會.原.諒.你。」
  正常看來就是在撂狠話,只是在「我」和「在」中間省略「就算」而已,就像「我(就算)打斷你的手腳也要把你帶回來!」、「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所以一看到「又為什麼」這句,我馬上認為在做球。
  還有:「那妳就別他媽的當個高高在上的醫生,當個可以聽我說的朋友!」這句丟出來後,醫生的反應不是聽他說,而是遞出別人(非醫生)的名片給他?當然可以解釋成醫生思路較快,但若把「當個可以聽我說的朋友」改成「幫我想個有用的辦法」或「提供有建設性的意見」再帶出「安樂椅神探」,我會覺得比較自然。
  以上是個人看法,僅供參考。以下再說說我主觀的感想。
  除了討厭主角、對他沒有認同感之外,日記裡的「秘密」,我也不覺得很嚴重,一來他們又不是故意的,所以不會讓人覺得噁心或難為情--等等,就算是故意,這好像也是很多輕小說、漫畫,甚至謎片的題材嘛!二來現在社會這麼多元開放,只要不傷害到別人(比如後代),喜歡誰是自己的自由啊,想想那些一輩子沒人喜歡或歷經生離死別的戀人,只是年齡、性別、甚至血緣的問題,根本不算什麼,嗚嗚。
  當然,我不是局中人,我無法體會「出櫃」的壓力,所以我只說是我個人感想,我自己也無法保證若發生在朋友身上,我能否直接向他揭曉謎底就是。
  這麼說來,閱讀這篇的重點其實是要老公們注意:
  就算你娶的是「充滿同情心、願意為別人付出、總會幫別人著想的好人」(第213頁),也可能跑去把小三做掉,所以不要亂來。(咦)
  點播歌曲:成龍〈怎麼會〉
★小妹都不小妹了的〈消失的VIP〉
  房間的鑰匙仍插在門上,不過大家都沒搶先上前,等著讓二伯親手把門給打開。我注意到,二伯轉動鑰匙的手似乎在微微顫抖著。門一開,大家衝了進去,邊喊著二伯母邊搜索……
  這篇原收錄在九曲堂特刊《2011推這本最有理!》,我當時的心得:
  「天地無限」這個名字,相信六、七年級生都有印象,不過我其實並沒有讀過他的作品;這次他的短篇新作〈消失的VIP〉,小巧精美,新讀者可以跟我一樣借由這篇來試水溫,不會令大家失望的。
  說來這篇非常適合在過年時閱讀,看幾個小標題就知道:「大雨滂沱的圍爐夜」、「跨年魔術表演」等等,不但沒有血腥、仇恨、悲傷等負面情緒,更是相當歡樂溫馨,讀著讀著,嘴角會不自覺上揚喔!
  這次重讀還是覺得清新討喜,加上本書的前面幾篇也各自精彩,讓我越來越佩服天爺的功力,以及他孜孜不倦、多方嘗試台灣推理無限可能的態度。
  有讀者說希望多看到作者寫這樣的「諜報推理」,我看封底文案還真的寫「日常推理系諜報小說」,甚至標「超華麗日常推理極作」,果真不差。
  對了,《九曲堂特刊》有凌徹為〈消失的VIP〉撰寫的解說喔!
  聽說這篇作品當年榮登批踢踢的小說吐槽板,我這幾天跑去回文:       https://www.ptt.cc/bbs/Sucknovels/M.1486608925.A.076.html
  於此再次呼籲作者們堅持住,不要屈服於「路人」。
  反正,新版從善如流(?)把「小妹」改掉。此外還有一些小地方,比如「選項」改成「選擇」,把數字改成國字,還有加進「賴桑還曾對同袍這樣打包票」,我不是校對魔人,就不細細比對啦。
  來賓點播:江玲〈我的小妹〉
(首發版在這裡。)
(消失的「小妹」)
  總之,全部都適合改編成影視:畫面感強烈、情節起伏大、節奏明快……。
  不得不猜作者受過編劇專業訓練,幾乎每一部都可以直接搬上螢幕,連改編都不用啦!
  期待早期的短篇作品也能集結出版成冊。
  最後奉上之前寫的推薦短文。
你瞧見這世界的荒謬了嗎?
從《血讎的榮光》開始,到近年長篇系列作《第四名被害者》、《懸案追追追》,以及這次的短篇合輯《達達戰爭》,天地無限筆下的重點從來不是象牙塔內的虛幻國度,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現實,是你我就在其中的台灣社會;很多時候直接得令人難堪:歧視、排擠、酒駕、外遇、貪小便宜、偷工減料、開賭盤……,我們在夾縫中求生存,我們也都難辭其咎。
然而當大家尚未意識到這點、真正付諸行動,還在當鍵盤酸民,抗議司法不公、政治黑暗時,他已然試在文本中實行「屬於推理作家的正義」(見連結),這樣的視野和執行力,放諸台灣文壇,能有幾人?
他擅長以幽默不說教的方式,呈現這世界的荒謬,如本書《達達戰爭》中,一篇又一篇的「小市民狂想曲」,從白領、藍領,到社會邊緣人,各行各業、人生百態,有人為了賺錢無所不用其極,有人為了保護所愛寧願痛苦一生,最後笑看風雲的,往往是那些有所堅持,心志不隨慾望沈淪的人。
因此,他帶給我們的是希望,是堅持不懈的勇氣;所謂社會正義,只要你相信,它就一直存在,在你的良心、在你的智慧裡,即便小人物如你我,都有能力讓這個社會變得更美好。
天地無限帶領我們積極向前,迎戰明天。
(本文完)
== 相關連結 ==
作者「天地無限」官方粉絲團  https://www.facebook.com/OpenRangeNow/
《達達戰爭》書籍資訊 http://showwe.tw/books/books.aspx?b=110579
《達達戰爭》幕後秘辛
博客來推理電子報‧第243期
http://www.books.com.tw/exep/epage/read.php?id=16393
用「故事」改造社會?屬於推理小說家的正義 文/天地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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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迎春戲雪,古道潑墨行俠。 在巷弄裡,與自己的靈魂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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