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滿月在七夕的這一天,卻多想了如果沒有遇見你

2021/08/19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Date :2021.08.16
如果要給我自己最近的日記塗上一個顏色,我想大概是「灰色」吧!灰色這樣的色階,我認為對現階段的我來說,就足夠好了!不是白,也不是黑,不過分極端地假裝全然樂觀,也不允許那個我墜落無底深淵去用哀傷武裝自己,我想著的灰色還包含了許多可能,它包容了更多的面向,並給我時間慢慢去尋一個出口。
有一天,我希望人生就像姑姑對我說的一樣 — 「換完了骨髓,人生就會變得彩色起來」,無怨無悔,即便嚐盡了苦頭,我依然明白自己正走在那條前往「有一天」的路上。
2021年7月14日那天,我正式接受了骨髓幹細胞移植,那一天,我躺在無菌室的病床上,身體早已因為接受化療和放療的關係而變得虛弱不堪,然而,即便如此,我的心情仍對這一天的到來有所期待,為了等待這一天,我用了好幾年的眼淚與膽戰心驚去想著這從沒意料過它會發生的這一天;為了等待這一天,我花了好多力氣去磨練心智和反覆練習接受比「死」更痛的結局,亦有可能發生比「僅是活著」更棒的奇蹟;為了等到這一天,我和那些愛著我的人都捱過來了,不是嗎?
對於如今的我而言,什麼是比「死」更痛的結局呢?之於死亡,小時候的我把「死」這回事想得很簡單,年幼的我,當時總覺得不被父母愛,就想死;生活不順心、不快樂,就想死,我幼稚地以為一段十幾年的童年歲月就會是我人生的全部,說真的,過分年少的我沒認真想過死之後的事,頂多傲慢地以為大概沒人會我的死難過哭泣,當年的我僅是單純地想著 — 如果能離開一個讓我如此不自在的世界,一切會讓我難過流淚的人、事,我就都可以不必再去感受了。
如今的我回過頭來看那段即便有著心傷的髫年,竟開始感謝起上帝讓人有了痛覺,兒時的我比起貪生怕死,那時我更怕「痛」,因此即便想過了多種自殺方式,最終卻都因為連打針、看牙都怕而作罷,一個連針頭都還沒扎進皮膚就淚流不止的孩子,還誇口說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實在太令人憐惜心疼了!還好,那可憐的孩子是如此怕痛,她害怕到激不起那有勇無謀的勇氣,而後的我也才有了機會獲得了真正的拯救,那股從骨子裡長出來的勇敢也才真的屬於我,原來,能帶我離開傷心之地的方法並非一股腦地全都拋下逃走,而是繼續走下去,才能看見海闊天空。
經歷過生死感覺就迫在眉睫的我,實在好想「活」!我坦然於心地去思想 ─ 即便再苦澀的日子總會過去,全都只是個過程,遙想那十幾年的童年光陰,至今不也竟能在聊起時,憶起快樂的事而侃侃而談,如此,我不禁放膽地去想:「現在我身體裹上的痛、心裡忍著的疼,肯定也不會是我精彩人生的全部」。
雖然我時常因為怕不夠珍惜當下而提醒自己不要過分地用想像的未來去過現在,但是,我必須誠實地望見自己,我得放下人生中自己設限的所有畏懼,不再感到怕東怕西地說:「在無菌室裡那段身心備受煎熬的日子,要不是想著與你還有的以後,我真的快要找不到活下去的動力」,請你們原諒我在這麼痛的時候,竟也想過拋下你,拋下為我承受心裡之苦而奮鬥的那些人們,我自私地想著只要自己死了就一了百了,不用再感受到任何痛苦,再次請求那份諒解,包容我的無知和腦袋不清,因為在那想法浮現的幾分鐘過後,我便因著這念頭而感到後悔了,我淚訴地問著自己:「傻了嗎?不正是因為想清楚了很想要好好地活,才甘願接受這治療?而現在的妳卻放縱又任性地和當初允諾給自己的人生唱反調!難道妳就這麼怕痛?難道那些妳還想愛著的人就這麼不值得妳孤注一擲忍痛奮戰?那些生出來的勇氣又退縮了嗎?妳的愛才不只為了他們,更是為了妳自己還想在人間繼續愛著他們吧?」想到這,我就像甩給了自己重重地一巴掌般,突然痛得清醒,整理好思緒,我重新接受了各種病痛在五臟六腑裡肆虐,亦能漸漸地承受起皮肉上的痛癢如風暴般陣陣席捲。
「妳真的很壞!」浚聽完我從實招來的心路歷程,按耐住既往的溫柔並斥責說著,於是當下的我便開始有點懊悔是不是對摯愛其實可以語帶保留或不該將心情全盤托出?我藏不住的口無遮攔,竟好似就這麼忘了你也把望著我的那份心傷埋得那麼深,深到好像我只看見你的笑毫無芥蒂地來暖我一寸芳心。
「老公,如果你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用笑。」我很抱歉這陣子把部分屬於你的真情笑貌弄丟了,我知道你絕不會說,但我明白你看著我難受,你心情又怎能好受呢?於是我想替你說,可是,不擅說話哄我的你,卻只是在靜靜地聽完我說之後拉出了更誇張的笑容,我多情地不想你只是為我扮演假裝開心的小丑,然而下一秒我跟著你笑了,因為你懂我,我也懂你,一切語言沉默而不必了,只剩下你的心意正排山倒海地推向我。你想取悅我,我也想成為容易被你取悅的女人;你希望我不要傷心難過地哭,所以才沒讓自己表露出哀傷的模樣,因我和你一樣,我們在面對自己心愛的人哭泣時會手足無措,所以就像完美默契般我們不言而喻地說好了用開心一點的方式渡過這個時期吧!
笑著、笑著,直到我們都真的真心地笑出聲來,日子也就這樣過著、過著,走到了倍感幸福的今天。張愛玲曾經說過:「人總是在接近幸福時倍感幸福,在幸福進行時卻患得患失」,我不願成為那個在幸福裡還若有所失的人,我相信幸福就是現在、未來和過去,而不論在哪個時候的我們都要是那個倍感幸福的人。
電影《命運好好玩》劇照。
不管被不被愛,只要我活著就能去愛和發現愛;不論生活是否一帆風順,我們不會在某個當下就全然明白人生計畫裡的快樂真諦,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快樂這件事很弔詭得像天神的惡作劇或一場教誨,就像電影《命運好好玩》的劇情一樣,我認為快樂是一種生活經驗的累積,那種經驗讓我更明白了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刻,或許正因為經歷過悲歡離合,做過蠢事、愛錯過人、失去過想珍惜的、錯過無法挽回的,所以,我終於懂了— 快樂是一段故事,而非短時間的單一情緒,好比電影中的經典台詞:「很多時刻,只有在變成回憶後才被珍惜」,聽起來有幾分惆悵與惋惜,但卻貼切地如醍醐灌頂般點醒了曾想快轉或跳過罹病時期的我。
「老公,如果你有電影裡那個能夠控制人生的萬能遙控器,你會想快轉和我一起經歷的病痛時光嗎?」我不顧後果地在心裡已經先有了肯定的答案—「這麼痛,當然要跳過啊!」
「不會耶!因為這樣就會忘記很多事情喔。」浚靜默了數秒後,神情有幾分不捨地盯著我說,而我則在他眼眶裡的世界反省了自己。
原來,浚一直都比我更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即便是我痛到不想要的,他也全都想要擁抱起來珍藏,我是如此健忘到忘了我們的世界除了自己的疼,還有我們一起經歷的所有喜努哀樂,這一切我都還想要,請求上天啊!全都讓我擁有吧,會痛的、會苦的、會回甘的,會幸福的……,只要有關於我們的,我分分秒秒都不想要只是用回憶來珍惜,現在的我似乎已經比較不怕死亡把「我」這個體帶離世界消失不見,對我來說比「死」後灰飛煙滅更痛的結局大概是 — 看著我愛的人為我的死難過掉眼淚,即便那個時候的我可能已經沒有了任何感受也不會知道,但以活人的角度去想這番假設著實令人心痛,比起死後沒人為我哭泣,我現在連活著的時候,都不想有人為我流淚,我希望自己是快樂幸福的存在,也多麼想要身邊的人都是如此,貪心地光想著自己還不夠,我的心願太大了,需要好多人才能完整,所以,如果你幸福,我也會幸福你的幸福。
「老公,你知道嗎?有時候我會不禁去想 — 如果,要是沒有遇見你,這些年、這些日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走過來?可是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好可怕,於是,就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於是乎,我突然想起了你說過:『為什麼總要去想如果呢?人生就是這樣啊!走過了就沒有如果啊!』」,我在追憶和你的對話中,重新振作了自己,並把這些思念表達成情意,換句話來對你說:「真好!我的人生遇見了你,我們的相遇就是命中註定的沒有如果」。
「妳在唱歌嗎?就是一首『如果』的歌…..」,浚露出了一抹淺淺地微笑繼續在廚房裡切著蘋果說。
「你是說梁靜茹的那首:『如果我說,愛我沒有如果…..』」,我開心地兀自唱著走音的情歌。
「不是這首,是那首:『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那裡,日子過的怎麼樣,人生是否要珍惜…..』」,浚哼著旋律,我跟著他亂唱歌詞,我倆自得其樂。老公果然是老派的情人,連說情話也選用了80年代的鄧麗君的經典情歌—《我只在乎你》。「不要什麼諾言,只要天天在一起,我不能只依靠,片片回憶活下去」,只要和你天天在一起,日子就會釀成甜的,陪我們繼續走下去。
回顧著自己上一篇日記,我信誓旦旦地說要把故事說下去,想起來那段幾經掙扎的日子竟已是如此遙遠,感受卻又多麼真實 —「當粉紅泡泡龍換了造血幹細胞之後,她的新人生如何又如何呢?」謝謝那些等我的人,我已經回來了,並準備好要慢慢把這個故事繼續說下去,我就是那隻粉紅泡泡龍,並且在一個月前的7月14日我輸了親姊姊的骨髓幹細胞,至今剛好已經滿一個月又兩天了,那被我們這類做骨髓移植病人稱為的「重生日」(也就是D+0)讓我有機會從那天起展開了新的人生,這一天是我這輩子第二個生日,第一個生日,我懵懂地不知道媽媽生我有多痛;第二個生日,則是我努力掙來的,為了這個「生」,我終於捱過了那記憶深刻的痛,痛到我這輩子大概無法忘懷生命有多麼難能可貴!
「老公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我咬了一口浚剛切好的脆甜蘋果,邊吃邊說。

「妳滿月了!」浚望著我說,他的眼神真摯又篤定。

「咦?!對耶,明天也是我滿月的日子耶。」我為著這自己差點忘了的日期,而浚牢牢地替我記得而感到一陣暖心。

「也對啦!但明天還有一個日子⋯⋯」我想接續自己沒講完的七夕情人節梗,不放棄地對浚循循善誘,不過,幾秒過後,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再不奢求他開口為我說出其他答案,畢竟從認識浚以來,他總是為我默默地為我做了許多,那些沒能說出口的情話,早已於我們之間微不足道。

「是情人節喔!」我將正解亮出底牌,答案就這麼赤裸裸地死在陽光下,而浚仍是一副「情人節不是已經過了很久嗎」的表情。

「是七夕情人節啦。」相處久了,有時一看浚的表情,我幾乎就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因此,我毫無保留地自己演完全套劇本,而浚則是一貫地狀況外。
我很感謝今年七夕情人節正是我重生後的滿月日,老天爺許我一個浪漫的誓言,興許是巧合,抑或許是美好的預言。多年前,我總一直埋怨上天為何總是待我如此不公?讓我在童年老是哭泣,又讓我正值美好青春的年紀驟然知道自己罹病,我曾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悲情的人物,卻忘了那份憂傷的情緒是自己對世界關上一道又一道門之後的失落。
我聽過一個有趣的小故事,有個人向上帝抱怨說:「上帝啊!祢不是說過祢會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嗎?為什麼我看沙灘上的腳印,總是在我最痛苦的時候剩下一對腳印呢?為什麼那些時候祢不陪著我?要讓我一個人去承受呢?」上帝靜默了一會兒說道:「親愛的孩子啊!因為那些時候是我揹著你一起走的。」這段故事在我心中烙印了多年,即便至今我仍沒有特定的宗教信仰,但我內心深刻地被這故事所感動與點醒,如今的我,面臨這樣的時刻來到身邊,我已漸漸學會不去抗拒或逼迫自己的想法硬要選邊站,我僅是任憑著自己的直覺去接受吸引和觸動,我可以不是信徒,但我明白自己仍有可以去相信任何人事物的權力,觀點於我而言是一個圓,一個宇宙,放下了在點線面上的掙扎,我好像開始了星際航行。
如今剛滿月的我已經更有信心面對未來,我信任自己正在恢復健康,即使現在依然處於移植後的急性排斥期(骨髓移植後的前三個月到100天屬於急性排斥期),不過,我已逐漸放下用戒慎恐懼的心情面對明天,於我而言,能有明天都是恩賜般的甘甜,「為什麼甜甜圈中心是空的呢?甜甜圈很甜,但我覺得它消失的部分,一定都是苦的。」這句話出自連俞涵《一邊夢遊,一邊鐮倉》,而我書桌上的日曆至出院返家的那一天都還停留在印有這句話的7月14日,這番甜甜圈理論就如同酋長給部落的箴言般伴我度過晦暗的人生階段,而關於甜甜圈,我還記得威爾森(Wilson)也曾說:「樂觀者看到一個甜甜圈,悲觀者則看到一個窟窿。」看待客觀事物的切入觀點,影響了我的心境,如今製作甜甜圈的日子必須勇敢往下走,日曆也該繼續往下撕,不同以往的是 — 我感到自己的生命像是再次從頭來過般,我承諾好要更加寵愛自己,並捍衛自己的心意,我不想再去在意他人評價,也不願自己受任何委屈,如今已經沒有人能動搖我想守護自己的強大意志。
這一路我很感謝許多人走進我的生命,即便是有些苦澀的事,你們也都願陪我品嚐一杯「苦茶」般地甘之如飴,不過即使會苦,也不代表我全然地厭惡、氣憤或悲傷,當我轉換好心態要去嚐這杯苦茶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即便再痛也可以整杯下嚥,因為這只是個過程,一切都會好的。
我想慢慢地整理並寫下這約莫八年多來自己從得知罹患罕病,演變到重度再生不良貧血,而後接受了異體半相合骨髓移植的心路歷程,這除了是抒發我個人自身的情感與紀錄外,其實,我還懷著另一個深遠的嚮往,我希望自己寫下的東西能成為某些人的慰藉或幫助,在他們無助的時候能有一位過來人拋出浮木告訴他們前方可能還有路,興許是無路可走了,我覺得人的心路也不能因此堵塞,而讓自己痛苦窒息。
我的心也曾受過傷、淌過血,但我幸運地曾被那些成為光的人照亮了一處,所以,我也想在自己享有生命存在的同時,成為需要者的光,社會的光,自己的光!我們的人生如此不盡相同,經歷過的事情也幾乎不能相提並論,然而,上帝卻給了我們生命能夠彼此共鳴的方式,我們經常能從彼此身上找到力量,即便我們說著自己的故事,然而,不同的故事裡卻總能奇妙地發現我們能互相照應的身影。
如此廣大的世界,是不是更有一種機緣,不只是偶遇,連療傷都命中注定要來到某一個地方?— 李昂.《睡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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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tories of Our Kitchen| 雖然我能懂一個人做料理的優雅,不過,我偏愛為所愛之人洗手作羹湯的感動。 即便我隻身一人也能好好吃飯品茶,然而,我更著迷和所愛之人分享美食與咖啡的濃情。 如果問我,生活是什麼?我會說:「柴米油鹽醬醋茶,像極了最極致的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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