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和蘭花

2017/09/01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Orchideenfächer這個德文字是「蘭花之學」。倒不是教人如何種蘭花,而是指音樂、文學、哲學、歷史這些普遍被認為「沒啥米路用」的人文學科,因為養蘭花需要投入大量時間精力去培養照料,卻除了美麗高雅的氣質以外,沒有太多實際功能。

 

如果直接套用總是想到吃的台灣人的慣用語——「這又不能吃」,蘭花之學的反義詞,就是「麵包」。

 

每個人都要吃飯,所以針對日前激烈的文言白話之爭,我想談的就是麵包。

 

文言美不美?

當然。

 

文言文是不是承載歷史的重量?

當然。

 

能直接閱讀幾千年前的文本,親炙文化源頭,感受深不深刻?

當然。

 

以上千千萬萬個文言文高大上的論點,我全部同意。

 

博雅教育就像蘭花一樣高貴古典,我自己也心嚮往之。但在欣賞蘭花之前,我更希望大家盡量都可以找到麵包吃。

 

請先把意識型態擺一邊,讓我們回到根本——「國民教育到底是了什麼?」

 

國文課不就是要讓學生擁有基本的語文能力來溝通表達嗎?

 

當你覺得硬吞死啃文言文就可以提高國學造詣、培植文學底蘊之前,請不要忘了,對出身台灣廣大中下階層的青少年來說,中學六年或許就是他們所能接受的全部正規語文教育!

 

既然時間那麼有限,我認為第一個重點,是讓十幾歲的青少年學會如何解讀和撰寫,和外界有意義地溝通互動。多少人一步一步走上絕路,就是因為有口難言,不知道如何發出SOS求救。

 

第二個重點更簡單,讓學生不痛恨「很多字的書」。只要不壞了胃口,出了校門仍然願意坐下來看書,一輩子主動享受閱讀,讚嘆世界之多元豐富,這效益才最高呀。

 

語文能力是最貼近真實生活的基本技能。這年頭若不具備,根本連麵包屑都沒得吃。肚子都無法填飽,拜託別奢求蘭花了。

 

不用提什麼「留取丹青照汗青」、什麼「神來之筆」、什麼「立德立言立功」、什麼「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吃太飽想太多,只會令人一提筆就胃抽筋。

 

但這些八股很不幸地,偏偏在文言文裡面超多的。

 

背這些死人骨頭多年,畢業後卻連一封邀請信函都寫不好,不是很莫名其妙嗎?

 

在講究文氣呀底蘊呀造詣呀意境呀承傳呀這些之前,我想問的是,不管以後做哪一行,在受過國民教育後,大家是否具備最基本的寫作技巧?

 

能寫出有重點、易懂好讀、邏輯通、長短適中的文章嗎?

 

能用合宜的字句、有條理地表達自己的看法和情感嗎?

 

說服得了人嗎?能感動人嗎?

 

如果不行,那我們語文教育真的出了問題。有問題就要改!

 

不管是求職(自傳)、求偶(情書)、致謝(感謝函)、致歉(道歉信),找人合作(提案書)、找一口飯吃(業務開發信)、在死黨婚禮上致詞(演講稿),和電子時代可能觸及百萬人眼球的網文,全都需要語文能力。

 

文言文當然值得學習,但需要設一個門檻,通過基本語文能力的門檻,才有資格學習更深入的文言文課程。對於行有餘力的優秀學生,老師自然要多加引導鼓勵,精讀深耕,甚至拜入中文系所門下,跟著鴻儒碩彥做學問,這才是博雅教育的精髓。

 

但對於原住民海員的兒子、藍領勞工的女兒、偏鄉無數孩子沒有物質上的餘裕所造就出的眼界和精神層次,必須終生為麵包奔忙。強調降低文言文的課文比重,天就會塌下來,根本是殘忍地無視已經實際存在的困境。

 

在學生擁有基本語文能力好在未來吃得上一口麵包之前,提蘭花多麼美麗優雅都只是高調,請讓他們雙腳先踩在地上,找到自己的聲音,學會和當代人對話,才能給他們一點助力,在完全不公平的社會競爭中活下去。

 

托爾斯泰之所以偉大,就因為他可以清楚寫出別人無法寫出的真理,並且用所有人都看得懂的方式表達。」

 

好的文章運用的永遠是簡單白話的字句,深入淺出,讓越多人看懂越好。

 

我們人類是社群動物,最重要的只是一個互相理解溝通的瞬間,其他只是無謂的等待。

 

請別拿麵包的預算養蘭花。

 

 

 


封面圖片:明代刻印本何晏《論語注疏》;攝影:AlexHe34 @commons

編輯:宅編

張健芳
張健芳
張健芳,政治大學新聞系畢業,重度背包客症候群,嗜旅行,熱愛食物背後的人情趣味,穩定朝著作家之路邁進,立志當個「職業說書人」,帶著讀者在餐桌上環遊世界,著作有《1個旅人,16張餐桌》(圓神出版),榮獲2012年11月誠品選書,以及新書《在異國餐桌上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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