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曾說:「如果你夠幸運,在年輕時待過巴黎,那巴黎將永遠跟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對海明威來說,巴黎是一席流動的饗宴,那那同樣的,若我們將目光拉近,來看身旁這位龐大的鄰居:中國,之於我們又是什麼呢?我們又該如何面對?
中國正在崛起,領導人習近平拓展世界的野心眾所皆知。當我們面對這股龐大的勢力時,有人選擇抵抗,不甘屈服於其勢力之下;有人轉身擁抱,認為中國成為世界強權指日可待。但無論如何,崛起的中國是一個事實,我們都不應該選擇忽略。中國太大,無法一言以蔽之;中國太廣,可能窮究一生都研究不完。
12/28作者沙龍當天,SOS邀請了王丹與徐子軒這兩位作者,讓擁有中國相關研究背景的兩人,共同進行一場「跨世代的對談」。王丹認為,中國是「一道野心的盛宴」:從政府到老百姓都有各自的野心,全部混雜一起,端看你如何挑選。徐子軒說,我們不應從預設的「中國熱」既定立場去看待它,他也是人,有37°C。
我們無法全盤掌握中國樣貌,卻能從這場對談中,攫取兩人間激盪出相似或相異的觀點,具體而微地拼湊出觀看中國的另一種視角。以下對談中,王代表王丹,徐為徐子軒。
徐:
1991年時我第一次進入中國,到天安門、紫禁城晃晃。5年前,舊地重遊,發現北京變得更繁榮了。20年來中國的變化,在我看來是「恐懼中成長」:從政府到人民拼命地想要保護得來不易的成果,整個社會形成了「超穩定的結構」。我從「歷史的傷口」進入中國的想像裡面,專案「37°C 的中國」也是以人類學、社會學、民族誌的方向去撰寫。
透過我的書寫,不僅看到結合宏觀與微觀的分析角度,還可以和我一起練習思考中國的兩種方式。
當台灣與中國民族主義對撞上,註定是不可解且毀滅性的過程。那我們要怎麼認識中國?台灣人要如何看中國?過去西方在看待中國時,是想要「圍堵」它,但現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事。後來提出「圍堵」加上「交往」,但中國力量愈強,其他國家會愈難跟他交往。這樣條件下,我們能不能用「管控風險」的立場來看待中國?對我來說,在可預測的未來中,共產黨可能是唯一能打交道的對象。如果未來中國「俄羅斯化」:民主主義當頭,台灣適合能打交道的對象還是共產黨,那我們得思考「如何跟魔鬼打交道」。要用冷靜的角度,而不是民族主義的角度去看中國。
王:
我本身就是中國人,老家在山東,但生在北京也長在北京,六四發生後讓更我割捨不掉。我很多朋友到美國後就切斷跟中國的關係,這點我是贊成的。中國人就一定要跟國家有關係嗎?知識份子一定就要葉落歸根、承擔國家責任嗎?但對我來說,仍想對中國做些什麼事。在「王丹隨筆」的專案裡,雖然我無法進入中國深入觀察,但我長年經營的人脈中已累積一批知識豐富的精英;再者,中國人非常缺乏邏輯思維,而這是不需要住在中國也能分析的,德國哲學家康德一輩子都沒離開他住的小鎮,對西方思想卻有極大的影響力。
我因辦了「中國沙龍」接觸很多陸生,真切感受到許多陸生嚮往台灣民主,但卻因台灣人對中國的誤解,讓他們最後抱著討厭台灣的心回去了。舉例來說,曾競選淡江學生會長的蔡博藝,同時也是第一批衝進立法院的人,這樣的人你都認為是匪諜?不讓他參選會長?這件事能反映出台灣人對中國認識的不足,許多觀點是似是而非,只單看到一面。
我設定的第一階段目標已經達成了,如果你願意,還是可以資助我的寫作計畫,讓我深入書寫更多有價值的內容!
中國人有錢是件很可怕的事。1990年代開始,坦尚尼亞的大象從1000多萬頭到現在200多萬當地人為了象牙獵殺大象,而象牙都到了兩大消費國去:泰國和中國。泰國為了做佛具,中國拿去做手串,其中又以象牙製手串最流行。國際野生動物組織統計,非洲象於10~20年就會瀕臨絕種。聽到這裡你只覺得中國變有錢了是魔鬼,但事情有另外一面。中國是最早在坦尚尼亞發展的國家,與當地人組成保護動物組織,自主到非洲保護大象,仍有這麼一批人存在。這就是中國複雜的地方。
希望能用我的觀察及經驗幫助大家認識中國,不要有似是而非的觀念。以客觀的方式認識中國,對台灣人來說是有利而無弊的事。
王:
用「狼性」評價不是100%準確,但能從中理解90後的中國人的確有很強的鬥性。但如果中國人的國民性不改,就算人民再有狼性、經濟增長再快,終究會造成很大的問題。除狼性之外,整個中國存在著一股「犬儒主義」:反正我打不過你,我就跟著你走;就算知道了是非標準,仍不按規範走。這種標準的犬儒主義,腐蝕了中國成長的動能。中國發展到今天,好也好,壞也好,一部分責任在共產黨,一部分在中國人自己。中國先前出現的文革、六四等政治運動,到現在的犬儒主義,中國國民性一直沒進入文明的狀態,而這早晚會拖累國家發展。國家強大,但得不到別人尊敬,最大的問題就是出在國民性。
徐:
我同意王老師分析。即便從宋元明清時期到現代,這一種傳統看待世界的方式,都沒什麼太大改變。即便後來受俄羅斯影響,帶來部分西方觀念,卻也沒將個人主義、自由主義加入其傳統思想,使他們的思想基本上沒太大的改變。再者,共產主義的「唯物辯證法」讓他們變得更理智,或更冷血地看待這世界的變化。
在二戰後,亞洲各國開始去殖(去殖民化),但中國卻沒有在去殖中成長,那你說「推翻舊中國、建立新中國」是有可能真正走入現代文明嗎?70、80年代台灣經濟剛起飛,人心其實不比中國高明,但為何在90年代後台灣後,在精神及文明上,都呈現出「後物質主義」的特徵?因為90年代後台灣進行去殖的過程,其中包含了「民主化」及「在地化」的角度,把我們跟這塊土地做了更加緊密的連結。這過程中我們受到「後物質主義」的影響,變得愈來愈不像狼。
Photo Credit: SOS
再舉個例子。日本在二戰前是軍國主義的國家,現在日本年輕人卻非常反對戰爭、不想以武力保衛國家,因為西方的個人自由主義已漸漸地改變他們的想法。但如果未來幾年,日本越來越不景氣,也有可能回到民族主義情緒當道,端看社會氛圍及制度能不能制約這個國家。
徐:
我不認為台灣人完全沒狼性,是台灣人選擇後物質主義的返璞歸真。但重點我們是旁邊住了這樣的一個強大鄰居,虎視眈眈準備把你吃掉,我們被迫去面對這樣的未來,這才是我們念茲在茲未來必須要克服的問題。
王:
中國是一個很大的國家,會呈現多元並存的現象。曾經我帶著中國學生到宜蘭、彰化的農村體驗,他們對田園景色的心存嚮往,對農家風光也很喜歡。問題是,會有一批人有這樣的想法,也會有另一批人有侵略性。我倒不認為中國人會永遠保持狼性,因為這是極權社會積累下來的結果,隨著時間流逝會慢慢淘汰。有正面的狼性,也有負面像邱毅這樣的,這是希望和失望交織的狀態、多元並存的情況。即使中國進入憲政主義,仍有一批法西斯份子存在。
徐:
在我的專案「37°C 的中國」裡,有個中國年輕人第一次來台灣,就參加宜蘭農家體驗生活營。他不事生產,喜歡到處逛一逛、遊歷一下這個世界。這樣年輕人在中國愈來愈多,很多原因是因為中國經濟發展的下行、不可持續性,導致他們開始反思未來要怎麼走。比如說旅遊這塊,中國很多人正推動著農村生活體驗,帶動傳統農業、手工業的脈動,彌補自己的精神文明。另外,極端份子是一定會存在的,而他們怎麼去牽動國家未來的發展,會是我們關注的焦點。
Q:中國日前通過「反恐法」,美其名反恐,但其實是進一步限制言論討論自由。你們對此的看法是?
子:這種政府、威權的手介入對於人民的生活,對他們來說是很平常的事。這幾天與中國朋友談到「芝麻信用」這件事,他們認為芝麻信用是在建立中國的誠信體系,甚至覺得自己的資料被政府吸收了,就能免於被恐怖份子攻擊。這也能反映到巴黎恐怖攻擊事件時,他們會認為新疆漢人也死傷無數,為何就沒人哀悼?這是中國與我們、與西方看待世界不同的地方。
王:
這點我也同意子軒的看法,不覺得反恐法的通過會造成社會動盪,我們當奴隸當慣了,奴性很堅強。共產黨能到今天的地步,很大一部分是西方資本家提供的資持,而這法條的通過,會讓這些西方的企業處於很尷尬的境地。中國隨著經濟發展,國有企業一定會跟外資產生經濟上的衝突,而保護自家企業的方法,可能不會直接訴以經濟利益的角度,而是用另一種手段抵抗。
Q:網路會成為改變中國一個重要的關鍵嗎?
子:
會的,但不能預測什麼時候發生。共產黨現在一直在主導網路上的言論,且中國的三大巨頭(BAT,百度(Baidu)、阿里巴巴(Alibaba)、騰訊(Tencent)也因經濟利益服從它,這對西方乃至於整個世界是個很大的挑戰。
王:
決定中國前途的一定是大部分人,但大部分人都是牆頭草,所以有沒有少數人勇敢爭取言論自由是很重要的,但悲劇的是,中國這樣的人真的不多。但是網路有個好處,它就是個打游擊戰的好地方,關掉了一個就開啟了另一個。從這點而言,我不認為任何一個政府能有效的控制網路,技術上肯定做不到的。
封面圖片來源:See-ming Lee@Flickr CC BY 2.0
撰文:葉菀菱
核稿編輯:蔡宜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