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只是呼吸,生命是變得比自己更大,成為自己能成為的一切。
曾野綾子在日本是個很著名的作家,雖然已經超過八十歲,依然創作不歇。她認為「不動聲色地消聲匿跡,是一種美學」,更是死者對這個社會最高的禮儀,因此她認為葬禮也可以免了,趁著肉體消失不見的機會,讓所有的存在都消失,因此她自己一有時間就開始整理東西,該扔的扔,可以送的就送走,甚至連相片都燒掉,打算只留下大約五十張。當然,財產也都趁早處理掉,認為什麼財產都不留給孩子,對他們反而是最好的,若真的還剩有一點財產及遺物,一定要在死前清清楚楚的分配好。
她的這些觀點對很多人來說是個當頭棒喝,值得我們好好地思索。
「紅色牧人的綠色旅程」作者霍華李曼所寫的一段話也是當頭棒喝:「
當生命走到盡頭時,我們會想用什麼標準來評斷我們所度過的一生呢?
我們當然可以依據自己賺了多少錢,貯存了多少物質財產來做為評價,但是,就像一部戲劇著名的台詞所說的:你不能把它一起帶走!
如果我們什麼都帶不走,那麼唯一真正重要的,就是我們留下了什麼!」
他曾是美國大型畜牧場的經營者,可是他在自己脊椎腫瘤差點癱瘓後,挺身而出揭露了畜牧業的黑暗真相,並且深自反省:「我們是否已盡力為後代子孫做了一切能做的事?世界上的樹木是否比我們出生前還多?空氣是否更新鮮?水源是否更潔淨?人們是否過著更長久、更健康的生活?飢荒是否更少?這個世界是否是一個更和平的地方?」
我相信我們辛苦的工作賺錢無非是希望我們及孩子有更好的生活,可是當我們不擇手段賺錢,是否得到完全適得其反的結果?為了錢殘害環境,禍延子孫?即便留下一點錢,剛好可以讓孩子上醫院治病。
那麼到底什麼是我們可以留給下一代最好的遺產?
從生態經濟學的分析可以知道,一塊原始大自然對人類萬物,長遠上是價值最高的,可是一旦經過人為開發,即便短期可以獲得經濟或物質上的利益,但是每一年、每一年它的價值會遞減,終究比不上保留完整的自然野地。同樣的假如有一筆預算,若我們買一樣流行商品服飾,很快會老舊丟棄,但是當我們種下一棵樹,就是在投資未來,創造子孫更美好的生活環境。
霍華李曼揭露工廠化的畜牧業為了追求獲利、提高產量,餵食牛隻的是含有高劑量農葯、生長激素以及多種動物屍體磨碎而成的飼料,畜牧業對人類以及我們賴以為生的環境與土地已造成難以彌補的嚴重影響和傷害。
記得幾年前也曾替「糧食戰爭」寫過導讀,也因為這本當年的公務員選書而到過二十來個中央機關與地方政府演講有關糧食問題,也很感慨其實大多數人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每天吃下什麼東西,這些東西從那裏來,造成世界什麼影響?
全世界所有人類的生活,在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有了非常巨大的改變,首先是將生產砲彈炸葯的軍需工業直接改成肥料農葯殺蟲劑的工廠,開始了單一作物大量栽種的所謂「綠色生產革命」。
之後再加上科技的高度進展與全球化的推動,人類的生產與消費就逐漸脫離了與自己生活土地與環境的關係。我們曾經以為,可以用低廉的價格買到各式各樣的東西,擁有一大堆物品能夠為我們帶來幸福與快樂,但是,結果並不是當初我們所想像的,甚至我們每個人愈來愈不快樂,壓力愈來愈大,人與人也愈來愈疏離。
工廠製造的東西當然不是無中生有,我們消費後剩餘的垃圾也不會憑空不見,人類科技與生產模式阻斷了整個地球的自然循環,所累積的問題已快達臨界點,我們這個物質文明能不能持續下去,危機似乎也迫在眉梢。
我們勢必要再發動一場革命,不只是為了我們後代子孫,也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健康,自己的快樂與幸福,這個革命的對象不是邪惡帝國,不是黑心大企業,而是革我們自己每個人的命,也就是要改變的是我們每一個人自己的生活習慣與價值觀,幸好這個革命不血腥、不沈重,反而會是如惠雯所說的,是輕盈、溫暖,而且有歡笑。
這場革命的起點就是我們的餐桌,透過飲食的選擇,看到食物與環境的關係,進而找到人與環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然後才有可能建構人類文明永續之路。
不過因為我們這二十年已身處全球化世界,當全世界大部份人理想中的生活方式就像美國人一樣,在碧草如茵的草坪中有獨棟豪宅且有多個車位,進進出出開著車子,到24小時開放的購物中心採買來自全世界的物品…..我們都知道,要指責別人,打倒有形敵人比較容易,要改變自己是非常困難的,因此,這場幸福革命雖然惠雯似乎說得雲淡風輕,但是今天大家會認同這個觀念,也了解這個目標真的是可行的,這一切可不是簡簡單單就能自己出現的。
這些年我經常在各個公務員訓練中心與中央機關講授「永續發展與環境倫理」的課程,我一定會跟那些有權力分配資源決定政策的政府官員強調,面對不可預測的未來,台灣要能永續發展,最重要的關鍵在於我們生存基本所需的糧食與物資能夠維持一定的在地生產,當全球化的大量生產與運輸中斷時,我們二千三百多萬人口有沒有辦法在台灣活下去?
也常常有很多民眾問:「為了環境,為了後代子孫,我可以做什麼?」
答案很簡單,而且每一個人真的可以做得到,就是從我們每天的飲食做起,當我們舉起筷子的時候就可以當個保護環境的超人。
年紀越大除了會回顧自己一生是否過得有沒有意義之外其實,現實的事務,比如在活著的時候很清楚明確地安排自己的身後事,包括臨終前的醫療處置,也是非常重要的事。這些年我有一些朋友在推動預立遺囑的觀念,提倡不管年紀大小每人每年都要找個時間檢視自己一生,留下遺囑,包括當你有一天要離開時(聖嚴法師曾提醒我們思考「意外或明天那一個先到,誰也不知道」),你要跟那些人說那些話?身後事要如何處理?以及自己心愛的東西要如何處理?
在填表單,寫遺囑的過程中,我們會去思考我們這一生是如何過的(這也能促使我們往後會更積極地朝我們真正想過的方向前進),也更會珍惜身邊的家人和朋友,因為在回顧中我們會發現有很多事想做卻還沒有做,有那麼多人該去感謝,有那麼多值得回味的生活。
近代高僧,印光老和尚在床頭掛著一個大大的死字,他說:「修道之人,心中念念不忘此字,則道業自成。」
德國作家紀德也這麼認為:「不是經常想到死,是不能令人充分體會到每一瞬間的價值的。難道你不明白,每一瞬間假使不襯托在死亡這片漆黑的背景上,它就不會有這種可愛的光影。」
當我們能夠坦然正視病與死的必然,預做安排與準備,也因此更能對如何好好的活,活出自己生命的意義與價值,產生出更積極的想法與做法。對於害怕死亡,或極度眷戀這肉體與這世間的人而言,聖嚴法師也提供一個方法:「要想著自己有無限的過去與永遠的未來,這是接受自己最好的準備。」的確,若能體會我們此世的生命是暫時的,或許就能放鬆對生命過度控制的偏執,然後才能好好的享受生活。
年紀大並不是失去什麼,而是重新獲得了不同的事物。有一本讀起來心有慽慽焉的好書:「老得好優雅」,所謂深得我心並不是說因為自己年紀逐漸大了,而是書中的提醒對於中年人,甚至年輕人,也都很受用的。
作者說,生命不只是呼吸,生命是變得比自己更大,成為自己能成為的一切。而且,這個比自己更大的生命,並不是我們用企管技術能規劃的,反而像是美國詩人佛洛斯特所說的:「我們必須願意鬆手放開我們的計劃人生,才能進入正等著歡迎我們的人生。」
當我們能夠不再規劃時,才能給潛在的可能,給生命本身的神秘留點空間,這不再計劃的生活,乍看是放牛吃草般無所事事的空白,但是生命全新的可能性才得以在其間滋長。
不同於我們一般所以為的,作者認為年輕時總覺得時間過得非常慢,因為那時候我們總是匆匆忙忙的,總是奔波在半路上,總是正要去另外一個地方。年輕人沒有耐心跟「現在」相處,因為他們總想越過「現在」這個狀態到達一個「升官、發財」充滿各種可能的「不久後」,希望變得成熟獨當一面,希望有錢,希望有權有名,腦袋中所有思緒都在「我要,我要,我還要」裡頭。
年紀大了之後,追求、奔走,那些慾望老早就消耗殆盡,相反的,反而能真實感受「現在」,此刻活著,此刻身體健康,此刻自由自在,此刻感覺快樂,就是一切。
是的,這種美好的心情,不是那麼容易體會的,正如畢卡索說的:「要花很久的時間,才能變年輕。」
卸下所有的想要,身心輕鬆起來之後,負擔輕了,自然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