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強 #10

2019/11/17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3月的時候,大強住進了精神病院。
病院裡每個人透過家屬購買,被發給了一張可儲值的電話卡,趙大強打電話給小傑。
……。

「嗯嗯?」
不知道要說什麼欸。

「我要掛囉。」

最近還好嗎?
「還好啊,沒什麼特別的。」
好喔。那掰掰。
-
進到病院有一段時間了,根據趙大強的觀察,這裡全部人,幾乎是除了他之外的人,都是被強制送進來的,並非出自自身的意願。

趙大強在諮商進入白熱化,自說自話並且大量痛哭後,認真思索了諮商師的建議,覺得精神病院或許不如同他先前想的,是一個絕對不做的選擇,而或許是一個必要的手段。

他想像的病院,有單獨的床位,頂多隔著一道簾子和隔壁床分界,總之是可以將自己暫時與世界隔絕,有著自己的空間,可以帶很多東西進去獨處的地方,而現實和趙大強想像的有極大落差。
病院分成男女活動區域兩區,一間病房有四個人,有可以自由進出的時間,和房間被管制鎖上的時間。病院裡的人一個個進來,出去的人雖有卻少。

待在病院的生活是平靜的,每日按表操課,晚上九點排隊領藥服藥入房,早上七點晨喚離開即將被鎖上的房間。除了帶進病院的幾本書,消遣是男女區域各一台的腳踏車機,以及兩邊各一台的電視,趙大強從一次轉臺中看到的《燦爛時光》聽到了鄭宜農的〈光〉,被裡面歌詞的「你相信我吧/雖然我跟你一樣害怕」撼動。除了以上的物件和插卡的公共電話外,病院裡有的消遣就是和護理人員拿白紙鉛筆畫畫玩五子棋,借用象棋和撲克牌來用。住了一段時間的病友可以有團體上課的機會,也有體育課的安排,每個週六病房裡還會固定有卡啦ok時間,這是趙大強覺得最神奇悠哉的時間。
趙大強一進病房,就有一個熱情的病友來帶他參觀環境,友善熱情且一副老住戶模樣的前輩,搭著他的肩給他略為介紹了一下其他病友、洗手間浴室等等的大略位置。那位病友,也恰巧是他的室友之一,他喜歡人家叫他謹哥。
謹哥病床旁貼的病名是「思覺失調症」,而趙大強自己的是「bipolar disorder」。
中文是躁鬱症,但趙大強覺得英文名稱很好的反映出病症的情況。因為據他的認識,「BI」是雙、雙極的意思,而後面d開頭的單字自不用說,是障礙的意思。在大強粗淺的了解裡面,躁鬱症就是反覆在狂暴的躁期和低盪的鬱期裡面交替的狀態裡生活。
躁期的時候,會覺得自己很有能力,什麼事都可以完成,精神超常充沛;鬱期的時候,情緒低落,整個人變得消極,失去行動能力,大概是這樣的樣態。
原先趙大強在病院外的精神科診所最後被診斷出來的是「躁症」,而可能是醫生先前的話語太過搖擺不定,更可能是趙大強急於找到一個名詞來定義自己失控的情形,當醫生將結果傳達,趙大強深深感覺鬆了一口氣,感覺到身上的混亂困惑包袱終於得以卸下,不必再背負莫名的困境活下去。接下來他只要專注於處理「躁症」,因為有人幫他指明了道路,他就不用再嘗試各種可能的方式來解決他的迷惘與崩壞。
當被判定為躁鬱症,趙大強已經沒有特別的想法了,因為他橫豎已經決定要住進病院,進行幾乎是最後的嘗試。
趙大強沒有想到自己在病院裡面仍然橫衝直撞,用自以為是的好意去觸碰不該觸碰的、對別人做出了自以為是的殘忍說話。雖然這些都是後話。
趙大強沒事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在病院裡面繞來繞去走路,有時候男女區域被告知不得越線、或是鐵捲門直接拉下來的時候,趙大強就在病房走廊以及男生區域慢慢踱步,好消磨似乎沒有在前進的時間。有時候趙大強也坐上沒什麼人搭理的腳踏車機,以及大量地趴在長桌上睡覺。病友德皓常調侃他是不是很想減肥,但後來則是認真地告訴他,他這個體態應該不用擔心減肥的問題。趙大強只是想讓時間過去,並且順便運動,所以他總是禮貌地笑笑,繼續奮力地踩他被調成上坡模式的腳踏車。
病院裡有一個智齊,曾經在趙懶得上鎖的櫃子裡不請自來拿走他的零食,讓趙一度非常不悅。經過進一步的認識,趙大強發現智齊除了話多了一點外,邏輯很清楚,講話儘管有點討人厭地巧妙包裝,卻都不無他的道理存在。趙大強後來跟智齊表示善意地談了話,發現這個對未來有想法的人,卻被診斷出患了一種漸進式失智的病症。趙大強覺得很難過,拿著智齊留給他的電話紙條,想著智齊離開病院到別處治療,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因為病本身是不會好的。智齊看起來了不起三十多歲吧。
還有一個因為厭食而被送進來的病友,身高一百六十幾,體重卻停留在三、四十公斤。這個病友叫做恆佑,是趙大強第一個目送著離去的病友。恆佑慢慢拾起胃口,並且有技巧地應對病院裡的人際互動,友善回應但是不留下聯絡資料。恆佑走之前,畫了一副趙大強的頭像聊表情誼,趙大強把畫小心翼翼地夾在書本裡。
病友們彼此間不大說話,雖然有時會成群結伴玩遊戲,卻不會發出太大聲音。空氣平靜,當護理人員有意地讓病友們到被鐵柵欄圍住、只有體育時間可以抵達的地方放風的時候,看著比鄰的大樓和大型廣告,看著蔚藍的天空,趙大強總是覺得時間彷彿凝結於此,但他們終歸要回到沒有窗戶的病房。
趙大強遊魂似的在病院裡徘徊,永遠永遠好像就是這樣了。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2017年,我走進學校諮商室,同年3月,我踏入醫院住院病棟;bipolar disoder「雙極性疾患」,也就是普通群眾指涉訕笑情緒陰晴不定的人群的「躁鬱症」,正式附身於我,成為我生命中必須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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