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都想寫一篇比較正式一點,來解釋為什麼台灣應該要揚棄傳統的儒家本位文化,揚棄不是說要丟到水裡,只是要把一種思想回歸到正常該有的地位。只有如此,我們才能用客觀的態度與科學的方法檢證,真想把儒學發揚光大的人,也可以藉此重新再定義,畢竟沒有一門哲學是偉大到不可變革的。(註:這裡算給儒學很高的評價了,以學術角度來說,儒學根本就不能被定義,尤其是目前台灣的儒學,根本就是儒教。)
前言
首先,評論任何的思想前,都必須奠基在基本的價值觀上,不然討論就純粹只是一種無意義的謾罵,沒有價值。
所以開宗明義就要定調,「人類的歷史就是對抗自然的過程」,也就是要指出,不管我們多麼稱讚環保與自然。其實人類的所作所為,目的都是出自於對抗大自然。若非如此,何必發展氣象學?風災該發生就發生吧。為何要研究醫學?人生病受傷會死就會死,放著不就好了。
顯然歷史並不是這樣,就算台灣現在大力鼓吹要注重環保,不要與天爭地,會淹水的地方就該讓水淹之類,但這只是一種不得已的權宜之計,一旦人類發展出地球工程,可以自由操縱颱風的存滅,筆者可以保證以後中央氣象局的任務之一,就是規畫消滅颱風。
又如同許多人竭力推廣生機飲食、養生、自然療法,但這到頭來還是一種追求人類長生的目的,他們反對的只是西醫而已。這跟人要回歸自然一點關係都沒有,一個得了癌症的人,若真的要循自然而活,那應該什麼都不作,直到病死為止。真若如此,各大醫院那麼多癌症檢驗、治療不是心酸的嗎?該死就該死,何必逆天。
至少到現在為止,我們看到的社會發展、科技進展,無一不是要讓人類的生活過得更好,我們所謂的保護自然,充其量不過是用人類的角度與眼光去保護自然,你又知道「自然」在想什麼?
所以,後面要提到的,就是一種以科學為主軸,貫穿一套對抗自然的歷史,並以此得出台灣必須要「脫亞入歐」的結論。(註:脫亞入歐是藉託名詞,並不是說我們要變成歐洲人,這純粹闡述一種態度與觀念。)
本文
一、科學不方東西方
如果有人跑來跟讀者您說,「我們要放棄西方的殖民物理學,重新認識中國傳統的東方色彩物理學」,這人大概會被當神經病。物理就是物理,牛頓運動學不會因為在台灣或美國就會不一樣。光學也不會遇到偉大領導人就自動轉彎,只照出偉大領袖的光明面。但是同樣的說法,我們套用到文化、社會制度,似乎通通都有例外。
這是很弔詭的事情,科學最早的發展,不外乎追求更好的生活,了解宇宙的道理,這種想法只要翻翻東西方的古書,大家想的都一樣。神話故事與英雄傳說都是這種人類對未知的解釋,中國的盤古開天神話並沒有比希臘的泰坦巨人故事差。若我們去了解整套西方科學發展史,也會發現直到今天,光怪陸離的現象還是一大堆。
別的不提,光是現在還有一堆聖經科學家,努力不懈證明聖經故事的正確無誤,這種先有結論再找過程的科學,除了筆者的幾個虔誠親戚外,誰會去相信?聖經說下雨四十天,一切都被淹沒了,我們只要略具科學常識都可以了解,地球上所有的冰、水氣全部都變成水,也不會淹到整個大地都不見。這是基本的體積與容量概念,但很有趣的是筆者小時候,每一個教友阿姨跟叔叔,都對此深信不疑。長大後跟神父聊天,其實他們自己也不相信,一個有工程學位的神父,怎麼會相信這種鬼扯?(註:老神父的意思是,相信有大洪水與否,並不影響個人對信仰的虔誠。至於那些要相信神話故事的人就去信吧,個人可以心靈得到安寧與平靜,沒什麼不好。簡單說就是信仰歸信仰,事情有先後順序,這沒那麼重要。)
讓我們回到中古世紀的歐洲,基督教統治下的歐洲可是集迷信一身的「化外之地」,相較之下,同年代的東方儒教圈與伊斯蘭世界還科學的多。但為何後來的發展,是西歐的價值觀壓倒一切?這個在很多書上都有討論,筆者不打算多作解釋,只做一個簡單的概述。當科學顯示出來的事實,展現在技術、工程上的結果是可信的,那這就是可供運用,沒有什麼違反信仰的問題。這在基督教中與上帝絕對正確並不排斥,神創造的宇宙定理被人類發現且運用,沒甚麼不好。這當然與歐洲的多元政治環境都有關,這邊就先不詳述。
如果科學可在以迷信著稱的基督教文化圈中成長與茁壯,那我們為什麼會相信文化之間不可比較?這不過說明了,科學態度跟方法本身是與宗教觀不相衝突的,會衝突的並不是宗教上的問題。文化是否可以比較,當然是可以,關鍵在於我們要有比較基礎,要有可以「具體」的東西。
筆者並沒有亂講,我們只要看看非西方的社會,一旦面臨到自身發展落後的狀況,多半的反應都是抗拒、排斥與不肯承認文化上有缺陷,有改進與檢討的必要。絕大多數的反應都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簡述如下:人家只是東西好用,文化上可是很落後的。到目前為止,很少看到會徹底檢討自己文化問題,用科學方法檢驗的更少。
筆者認為,這是因為牽涉利益問題,導致不願意訂立具體標準。如果我們要用比較法,比較哪種文化的產生的制度最不科學,通常都是哪一批人跳出來反對?毫不意外,全部都是傳統文化上的既有利益階層,這些人可能包括宗教上的教士、傳統教育的教師,也可能包括文化塑造出的制度下得利者,例如軍警與公務人員。一個文化會塑造出一種觀念,這個觀念會影響到制度,制度會產生一批利益人士。
簡單說,文化本身也許不可以被檢驗,因為「文化」沒有比較的基礎,但是一個文化具體呈現在制度上的結果是能被檢驗的。我們從這套制度比較,得到這個制度合不合我們數百年來的科學精神。在科學實驗中,要有控制組、實驗組,變因要可以被控制,那麼一個制度也可以來具體比較,到底合不合我們現在的體制。
如果我們想要過的生活,就是每個民眾不會被權力者任意宰割,不會動不動就被抄家滅族;如果我們想要可以選擇自己的領導者,可以檢驗他們的施政成果,並且很具體且明快的把不適任者汰換,那麼民主共和這些「西方玩意」就是我們要的。如果我們想要這一套制度,卻不肯修正傳統文化觀念中不合宜的部分,這不是自我矛盾嗎?
中國古代沒有完整的邏輯學,中國古代沒有發展出物理學,那我們硬是要穿鑿附會中國古代有人講過邏輯,這又有何用。中國有偉大的數學成就嗎?中國有偉大的科學發展嗎?如果這些成就與發展,都不能被具體化成可以廣泛使用的東西,那不過就是王公貴族的有趣玩意。我們拿著玩具說古代就有這些成就,然後在那邊爽歪歪,這不是自High是什麼?(註:我們要搞清楚一點,渾天儀可以創造曆法,這是偉大成就沒錯。但不能拿有渾天儀就說中國的天文學偉大的不得了,張衡沒有找到行星運動定律,後來的中國人也沒有發展出日心說,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亡迭的東西就是亡了,現代埃及人不會拿金字塔來吹噓埃及文化多偉大,中國也沒必要拿長城來說嘴。中國古代有人在講邏輯,跟有成為一套邏輯學是兩碼子事,沒有的事情就是沒有。)
物理學不分東西方,科學也不會有分中國與外國,文化本身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科學檢證的。中國文化沒有科學精神,現在重新再發展一套就好,不需要硬扯古代就有科學,現在已經不需要。更不需鬼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你的文化土壤發展不出造飛機大砲的科學,就是沒有,你需要的是檢討為什麼自己搞不出來,不是怪別人害你搞不出來。(註:西歐諸國可沒有派一堆間諜去阻礙宋的工業革命,也沒有派艦隊去妨害明的海洋政策。自作孽不可活,不需要硬凹。)
二、精密技術來自累積
讓我們來先談談精密技術,為何要談精密技術?因為我們要提到態度的問題。
我們常聽到西方的科學很細緻,這似乎說的是東方的學說很粗糙一樣,根本就是鬼扯。實際上科學的發展最早都是不精確的,這並不是說誰的文化比較差,做事很隨便,我們只要看看小朋友就知道,多數小孩處理事情也都不精確,都是能用就好,並不會管你要多精準。
但是,實用的目的壓倒一切,假如你必須要有一個高溫爐來鍛鐵打造武器,武器的好壞影響到戰場的勝負,這時候你敢說熔爐隨便蓋?萬一溫度不到,打造的武器是軟鐵,出去打仗會打輸怎麼辦?(註:這是金屬工藝的問題,差一點真的差很多,溫度若達不到破壞金屬晶界的程度,很難把金屬重鑄改質。)
任何的科學發展,只要是會具體使用的器具工具,都必須要合用與實用,就像是裝水的陶器亦同,有破洞的陶瓶再怎麼精美,也不過是廢物一件。科學的進展,就是在追求改良與進步中,一步步的前進,一點一滴的成長,沒有一步登天這種事。
不管是鍛鐵、熔金還是組裝,這些都是熱學、材料學、力學的範圍,古人並不知道這些原理,只能摸著石頭過河,淹死的人不計其數,然後幸運過河的人把規則記錄下來,後來的人才能依照記錄渡河,不需再冤死一批人。今天你要用木頭組裝一台手推車,確實隨便弄弄也可以推,只是推的很累而已,但想要組裝一台可以發射石頭的投石機,你隨便弄弄絕對不能用。
我們的先人就是這樣,把過往的成功與失敗,點滴記錄下來,我們後來的人才會知道,原來爐火溫度顏色差一點,鍛出的鐵就是軟、脆;投石機配件的尺寸差那一點,石頭就是會丟不遠、丟不準。後來我們依照這些紀錄,找到了不同材料的特性,找到了力學定律、熱力學原理。真正不會變的,是這些恆古以來就存在的「物」,不是文化原則與教條。我們只是用不同的角度在詮釋而已。(註:東方的鐵礦跟西方的鐵礦都是鐵,礦石含量也許有差,但鐵就是鐵,東西方的鍛鐵概念基本上都相同。)
一旦我們了解到,這些技術都是累積出來的,就可以比較容易理解,為什麼精密技術需要很長的時間累積。因為不這麼作就不能用!人類是因為實際上的教訓,才知道力求精準的重要性。但是,追求精準度,是可以一蹴可及的嗎?這個答案是否定的,問題不是出在技術上做不到,而是觀念上作不到。如果一個鐵匠,他對於打造物品的概念就是堪用就好,你今天要他去造飛機,他大概每一個飛機配件也都是堪用就好,結果就是出廠的飛機達不到規格要求。(註:這是乘法不是加法,假設一片機翼的強度只有正常的8成,那麼飛機的強度就達不到8成,兩片機翼都8成,整體強度只有6成。讀者要認為一片機翼空中解體,飛機還是可以飛,那筆者沒有意見。)
那為何台灣的工業看起來還不差?這並不是因為我們傳統文化優異,而是別人已經走過錯誤的路,發展出一套標準流程。我們使用從西方學來的管理方法,依此管理與訓練工廠員工,施工的水準與品質必須要合乎規範,這樣做出來的成品最起碼也會有基本水準,至於員工懂不懂其中道理,這並不重要。但越高技術水準、複雜程度越高的工業,想要只用管理方法就搞定,成本會高的嚇人。
問題是,一個具有做事精準概念的員工,是莫名其妙蹦出來的嗎?他一定經過學校教育、家庭教育,十幾年以上的陶冶與訓練,才能造就出一個做事力求精準與規矩的人。學校教育改造簡單嗎?家庭觀念的改變容易嗎?讀者用膝蓋想就知道這絕對不會是幾年的事情,是要幾代人以上的工作。就如我們的課本教人誠實無欺,結果父母師長的身教都騙很大,這教出表裡不一的小孩,機率還比較高些。
這裡要強調的是,做事情的態度不是光學校教教就好,社會教育往往影響更大。我們想要培養出跟日本工人一樣,做事情一絲不苟的工人,是要很長時間的訓練。不要真以為日本「脫亞入歐」後,全國工人素質瞬間翻倍,當時日本的工藝水準還是很差的,不管是戰鬥機的組裝技術、戰車的冶煉鍛造工藝,跟歐洲強國比是真的很難看。日本是後來又經過幾乎百年的時光,才變成今天所看到的樣子,那讀者您真的認為,日本在幕府時代就有這種優良的科學文化背景?(註:請參考幕末歷史,相信日本文化優越無比,堅持排外到底的人有多少就知道。)
技術需要累積,經驗來自於教訓,台灣若不想花時間也不想買教訓,那就只能永遠買別人的來代工。不會的事情就是不會,也許台灣會成為代工的技術大國,但絕對不會變成原創技術的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