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對實習生好不好,取決於大廚給予多少機會和是否轉換工作檯;同事對實習生好不好,是別人判斷自己對自身要求多高,還有相對的,別人對自己能力有多大的期待。
不管選擇的實習餐廳是對的錯的、好的壞的,需要的都是時間證明。在懂得規矩之後,就是在時間內發揮限度的自由。
對我來說,那就是廚師的證明:時間之內,體制之下,被設限於一定的工作內容,卻能發揮自己能力所長,那就是特質,是專業,也就是另一個自己。
說到「自己」,對以故事為題的文章來說太重了,像一塊豬胸肉躺在沙拉裡。廚房總歸而言還是做小最好,所以還是講背景故事實際些。(要想像電影中有出現廚房的情節,不動的餐廳擺設中總,小人物在後面蠢動,然後隨劇中腳色對話漸漸焦點模糊...。)
實習生的確像季節性的背景。不管在冷或熱台工作都負責做最基本,甚至是最麻煩最花時間的工作,因為技巧性不高又機械式重複動作,所以跑腿、削皮、切菜、剝皮、填充醬汁罐,甚至是員工餐都給那時的我們做。幸運的是我們的組長都有負起教育責任,願意讓我們按照食譜調些基本的沙拉醬料,還肯讓我們動手擺盤,處理生肉生魚等。服務時間結束就負責收拾所有的材料:保鮮膜封印所有該留的食材 (說真的,光把保鮮膜拉緊繞保鮮盒幾圈就被叮嚀很久)、貼標籤 (名稱、製造日期、有效日期)、打掃冰箱和工作檯,還有洗抽風機。
「你們會煮水煮蛋嗎?」「沒事去拿紅蔥頭來剝皮。」「冷台沒事去幫熱台削馬鈴薯。」繁雜的東西因為太過瑣碎,又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所以很自然地做著背景陪襯般的工作。但就因是重複不斷的工作,理所當然會越來越有效率,熟練後大廚自然會派別的工作──較有教育性的工作。
一般來說很多餐廳很少給實習生碰到處理昂貴原料的機會,但幸運的是在這間有名的酒館裡,冷台就可以碰到不少。終於可以著手擺盤時,我們嚴格的組長就拿了一瓶密封罐給我,附上一把長得像小型不鏽鋼桌球拍的削片工具,有條不紊地說 (服務時間以為動作要快,結果竟然可以徐徐的來):「半熟蛋上面要削幾片松露,你就這樣這樣做....。」從早上七點半就開始的我原本昏頭昏腦,頓時精神抖擻,因為開罐時松露香味撲鼻而來,也沒想過在這時能生平第一次使用松露。
有技巧性的工作通常是大廚親自指派、親自教導。有的時候沒什麼客人,服務時間提早結束,適合做比較需要時間的備料,他就會跟我們介紹食材或特色名產。「你們來,來做小魚丸 (quenelle)。」在菜單裡,小魚丸只是一道菜中其中一種配料,用新鮮的魚輾成魚泥、過篩、調味,然後用小湯匙舀進滾水裡煮。大廚嘗試訓練我們用一隻小湯匙做成漂亮的,略顯三角的橢圓丸子。那時我和實習小弟兩人琢磨半天,大廚終於插手教學,才學會一口氣做一堆乳白光滑的小球。
隔幾日,廚房只剩熱台在備料。大廚用那倒三角的肌肉扛起紅色塑膠砧板 (直到現在我還只能用兩手拿)、一袋二十公斤的肉,用力放在我們面前,喘也不喘:「你們有給羊肩肉去骨過嗎?」小弟搖搖頭,我說只在學校做過一次,但是不是這麼小的羊肩 (肩闸股和上肢)。「拿著,」大廚遞給我他的去骨刀,語氣似乎變得比較溫柔,「你做給我看。」「您...您確定嗎?」見他無所謂的點頭,「那我去拿自己的刀。」轉頭見大廚已經開始教小弟怎麼去骨。
總算有感覺被看到了,可以做不一樣的備料永遠是開心的事。儘管被大廚盯著很緊張,怕心跳太快手會抖,怕忘記學校教的,怕自己毀了一塊肉,想想剛才大廚無所謂的樣子就知道他早有準備了。要是我們做不好,還有很多機會可以練習,這次只是嘗試也是教學。於是橫下刀刃,解剖似的開始做起肉販。第一支大廚不發一語,專注在小弟的手上,等到解決小弟的第一支羊肩才轉過來。那時剛好去完,他拿起骨頭看了看,點點頭:「恩不錯 (法國人說不錯通常指普普通通),要沿著骨頭劃開,才不會剩太多肉。沒關係這些之後要拿去做高湯。」
有練習的機會,大廚願意給,代表我們不差。去骨綁肉,能在實習時學到只能感恩。不久之後被調去熱台,那就是我的工作了。
可能看到這裡,你們會覺得,哪裡自由了?指派的工作很多,繁瑣小事一堆,怎麼有空間發揮能力?真的要發揮廚藝,那時候只能在員工餐上面展現,但每間餐廳都有自己固定的食材和調味料,更不用說你要在工作間擠出時間好好端出為飽十幾個人的自助餐,顧及他們的偏好,當時的自己幾乎不可能做到。自由發揮與發揮的自由,後者在我的實習階段,蒙大廚所賜,讓我受益不少。至少讓自己知道,應該達到的標準是什麼,自己之後要加強什麼,才是一間餐廳得以永續的作法。而讓別人知道自己擁有什麼資質與能力,才會讓上司願意在自己身上花耐心和時間。
於是冷台切切割割後,我們總算到了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