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架代表上帝的救贖和勝利。這句看似平平無奇的認信,深思下其實毫不簡單:為什麼一個第一世紀的猶太人像罪犯一般並毫無還手之力地被權傾天下的羅馬帝國處以極刑,竟然是上帝的救贖和勝利?
十架從來都不合常理
倘若我們想略窺那種十架和救贖之間的落差,
我們大概可以代入往以馬午斯路上的兩名門徒的心境:正如我曾在
《為什麼以馬忤斯兩門徒對十架的勝利感到挫敗和困惑呢?》中指出,兩位門徒看見十架時,想到的不是救贖和勝利,反而是挫敗和困惑。這是因為在他們的詮釋框架中,在當時面對羅馬帝的管轄和壓制的處境下,上帝在末世的救贖和對以色列的復興,漸漸變成軍事和政治上勝利的代名詞:彌賽亞會令猶太人擺脫外權的統治,重建大衛的王權,讓猶太人真正的「被擄歸回」。在這種救贖想像下,被釘十架當然就等於救贖失敗,門徒於是感到嚴重的挫敗感。他們完全無法明白為什麼基督「必須受這些苦,然後才進入他的榮耀裏」(路 24:26)
事實上,視十架為恥辱和失敗的詮釋,在當時幾乎是無可爭辯的「常理」。當然,部分哲學家甚至會說,不證自明的常理 (self-evident truths) 告訴我們,什麼偶然 (contingent) 的歷史能夠搖撼永恆、什麼永恆的上帝進入歷史救贖、什麼道成肉身甚至三位一體等等,統統都是難以自圓其說的矛盾。什麼「十架是上帝的終末救贖勝利」,根本就是不合常理的一派胡言。
「超越理性」的信心跳躍 (metabasis eis allo genos)
部分追求理性的信徒當然不服氣,他們堅持可以將十架擠進這個「合符常理」的框框。其中一個常被提及的說法,就是視耶穌為一超越的道德楷模,而他在十架上的犧牲完滿地彰顯了他的愛和勇氣,而這道德楷模應該能喚醒我們,令我們在效法這道德楷模愈臻完滿(註一)。
這樣的十架的確合乎常理,甚至合乎常理得沒有冒犯性,有神論或無神論者也能同樣接受。但這樣一個合理和沒有棱角,甚至笑容可掬的十架,是否還能救贖我們:或至少像上帝一樣救贖我們呢?倘若我們的罪能夠透過理性地尋覓上帝和理性地跟隨楷模就能「得救」,那麼我們大概也不必上帝道成肉身來到我們中間。
這些堅持用理性框框去磨平十架的棱角的信徒,或許從沒有退後一步去思考,為什麼我們必須接受這些旁人設下來的理性框框?我們的信心若沒有理性基礎 (a rational foundation) 或充足的「證據」支持,是否就必須被「取消資格」呢?
無法在此處詳細討論這個問題,我只能在此指向神哲學史上其中一名(我認為)對這個問題思考得最深邃的神哲學家的幾點結論:十九世紀的丹麥神哲學家祈克果 (Søren Kierkegaard) 提醒我們,上帝並不是我們理性所能操控或掌握的,相反,上帝是那個或令我們感到冒犯,或令我們以信心回應的主體,包括十架在內的道成肉身啟示本來就一個在理性之上和理性不能理解的「絕對矛盾」,因此,理性根本無法理解啟示的奧秘,遑論判定其是否合理。
換言之,信心不需要理性基礎的原因,是由於信心本來就超越理性。這彷彿遙遠地呼喚大約半個世紀前的德國哲學家康德 (Immanuel Kant) 的洞見:上帝本來就超越我們的感官,那是我們純粹理性的界限。所以當我們嘗試用我們的理性去認識上帝,我們只會陷身表面上無法疏解的矛盾。這矛盾只能在理性承認其限制,並接受對上帝的信心不是「違反理性」,而是不能被理性掌握的「超越理性」的「奧秘」,才有望得以疏解。
惟有理性願意承認其限制,我們才有空間以信心回應這不合常理和充滿矛盾的上帝。信心不是理性推論和充足證據後的結果,相反,祈克果著名地稱信心就像跳躍 (metabasis eis allo genos) 一樣,前一刻我們還站在實地,下一刻我們已置身半空之中,兩者之間完全割裂,中間並無連貫。我們不是等待證據或理性論據累積至某一水平了,慢慢由「不信」擠進「信一點點」,然後再慢慢擠進「信一半」或「完全相信」:相反,信心有如重生,由無到有,突如其來的。而就像一個置身空中的人,作出信心跳躍亦無法依賴任何理性的基礎。
結語:因為十字架的道理,對走向滅亡的人來說是愚笨的
事實上,過去百多年的哲學思考早就提醒我們,理性從來不是中立和毫無爭議的放諸四海皆準:理性從不單一,不同的理性背後都有各自文化的前設和詮釋,所謂的理性,其實只是一副副我們用以觀察和詮釋所謂「現實」的眼鏡(註二)。任何企圖說服你他的理性是「不證自明」(self-evident) 的論述,只是期望你能在逃避嚴謹的論證下,仍然毫無保留地接受他框架的企圖。
在一般人常識的理性框架下,十架代表挫敗,十架是不合常理的。事實上,宣稱一個木匠兒子的死能帶來救贖,本身就有令人難以忍受的冒犯性。但面對不合常理和充滿冒犯性的十架,我們是努力地將其「修理乾淨」,令其易於被接受,還是順服在上帝面前,用信心的目光,超越理性地看到十架就是上帝終末的救贖和勝利呢?
十架從來不合常理,因為它從來都不需要合乎常理。大約二千年前保羅就已說過,十字架的道理對某些人來說是愚笨的,但上帝仍樂意藉著這愚笨的道理,去拯救那些信的人。面對十架,我們不是去論證其合理性,或嘗試令其變得合理,而是以信心接受上帝救贖的大能。
福音很愚笨,但福音仍然是上帝的大能。我相信這充滿矛盾和不合理的十架能救贖我,你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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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有不少信徒可能會反駁,其實還有其他令十架合符常理的論述:我只請問一句,他們口中的常理,還是否無神論者,或至少不帶基督信仰前設者也能接受的「常理」?若然,請指出除了一班基督徒哲學家圍爐地接受這些所謂的「常理」外,有什麼無神論者也會接受?又為何至今雙方陣營仍爭辯不休?若否,這算是什麼常理?
註二:但這現實大概像康德筆下的 noumenal world 一樣,並非我們能赤裸裸地接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