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母語是什麼語言,端看他思考時腦海中用的是什麼語言。我們從小生長在華人社會,所以中文作為我們的母語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事。
我們無時無刻、腦海中所思所想都是中文,因此我們很少感覺到中文的困難。但其實中文是一種十分奧妙的語言,據說它是世界上最難學的語言之一,早期西方宣教士前來宣教,往往深受其害。
英國宣教士米憐(William Milne)是繼馬禮遜之後,第二位蒙召向華人傳福音的英國宣教士,他曾說:「一個人要想學好中文,必須具有銅的軀體、鐵的肺腑、橡樹的頭、彈簧的手、鷹的眼睛、使徒的心、天使般的記憶和瑪土撒拉的壽數!」
瑪土撒拉高壽九百六十五歲,是聖經中最長壽的人,可見當時學中文帶給他的困擾有多大!幸好上帝憐憫米憐先生,最後不僅讓他學會了中文,並且其程度之好,足以讓他創辦世上第一份中文報紙:「察世俗每月統記傳」。
我自己在大學時就讀中文系,深知中文雖難,卻也是一種極為美麗的語言。因此從女兒無花果出生後,我就一直期待著教她說話的日子到來。
有一天,我們從外面回到家中,我把無花果輕輕地放在嬰兒床上,就去躺在床上看我自己的書,拼命追趕神學院的功課。結果書看了不到兩頁,忽然聽到一個微小的聲音:「把拔。」我還沒意識到發生什麼事,那聲音又繼續喊著:「把拔、把拔、把拔。」我像被電到一樣,猛地從床上彈起,眼前可愛的無花果已坐起身來,雙手攀在嬰兒床邊緣,對著我笑。我興奮地大喊:「花果,是妳在說話嗎?」花果又用她嬌嫩的微聲喊著:「把拔。」
聽見女兒對我喊出第一聲:「把拔。」讓我興奮了好幾天,我開始做起一個非常古典的夢,夢想著有一天她可以跟我一起朗讀聖經、吟詠詩詞。我幻想著在夜裡,昏黃的燈光下,我一句一句的讀著李白、杜甫、蘇軾、李煜等人的美麗句子,花果一句一句的跟著我唸誦。
俗話說:「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這話是真的。我的美夢在未來或許有實現的一天,但現在我卻得先經歷一段類似夢魘的過程。繼「馬麻」、「把拔」之後,花果學會的第三個中文常用詞是:「不要」,她非常喜歡把這個詞掛在嘴邊:
「花果,該換尿布了。」「不要!」
「花果,上床睡覺。」「不要!」
「花果,喝水好不好?」「不要!」
為了強調她的決心,她還會對我們揮一揮可愛的小手臂,然後用不同的語言強調她的意見:「農農。」(NoNo)
還不到一歲半的孩子,意見如此之多,讓我和媽媽深感苦惱。許多時候,在對她不致命,對我們也沒有任何妨礙的時候,我可以耐心跟她慢慢談。她不想玩布偶,就給她玩積木;她不想吃白飯,就給她吃點肉。可是在不容她選擇的時候,像是她在玩危險物品(玻璃杯、剪刀或是我的參考書),或是要打預防針時,就不能容她拒絕我,必須用強力的手段違抗她的意願;結果往往是一場哭鬧。
無花果年歲增長,她的智慧與身量,並說「不要」與「農農」的次數都一齊增長;我們違背她意願的次數也隨之增多。
但在我們好好解釋加親親抱抱,偶爾偶爾必須再加上一片無糖米餅的安慰下,她都能很快地平靜下來。我確信此刻的她百分百聽不懂我們的解釋,在她看來,我們很多行動都是在「侵犯兒童人權」、違背「聯合國兒童權利公約」;她真的覺得很傷心難過。可是我們向她表現出愛的行動(親親、抱抱),這讓她對我們有信心,願意接受我們的安排。
當無花果因為我的行動哭哭,卻又接受我的抱抱時,我真是在無花果身上看見美麗的信心,美麗得讓我讚嘆:「我真希望我對上帝也能有這樣的信心。」同時我也暗自禱告,期盼花果完全聽得懂中文,能好好溝通,而不是一天到晚說:「農農」的日子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