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優勢，女性劣勢

最近在閱讀《功勞只有你記得，老闆謝過就忘了》這本書的時候，讀到了一些非常認同的觀念。像是人們總愛抱怨公平與否，卻沒想過自己可能並不是真的想要被公平對待，因為等到拿到特權的是自己時，公平正義真的還重要嗎。書中還給了我一個震撼的觀念：弱者才求公平，強者求特權。就像我會痛恨那些不公不義的扭曲現實，卻在輪到自己的時候，怡然自得的向女性特權頻頻示好。

剛到日本的時候，我覺得一切都很美滿。遇到的人，遇到的事，都讓我甚至以為自己的所有成就，都是靠著個人的努力奮鬥而來的，卻忘了當中有一部分只是因為當時的年輕可愛。日本是個極為注重外貌及年齡的國家，身為女生，一定要可愛，還要若有似無的無知，然後最好說出自己的夢想是結婚。

剛進公司的第一年，因為辦公地點在原宿，因此中午的休息時間常常會在年輕人最愛的竹下通裡出沒。在經過某家知名速食店前時，經常會被同一位自稱是偶像經紀人的中年男子搭話。為了擺脫他，我想到了可以試著利用日本人對於女性年齡的刻板歧視。這次我沒有低頭向前走，我停下來回應他：「你好，我今年26歲，有什麼事嗎？」自此之後，無論我們再怎麼多次的四目交接，他都沒有再前來搭話過了。年輕女生的驕傲自負對比著成熟女人的智慧經驗，所有的矛盾好像都是這個社會結構裡永遠無解的問題之一。

2015年有部日劇（年齡歧視エイジハラスメント）的內容在深討女性在職場上的年齡價值。而這部連續劇上映的時間正好是我即將在日本出社會的同一年。因為還沒有進入過職場，當我看到了劇裡演員們誇張的演技，當下我只把它當作一種娛樂的效果，從來就沒有深解這些誇飾演技背後的社會事實。只不過，就像每個人成長的必經過程，後來所有劇中的場景竟然都像是重播一樣，在我的真實世界裡一一上演。

去年在我進公司滿三年之際，我的直屬上司告訴我，他希望我去參加主管的晉升考試。因為我所在的部署有將近半數都是外國人，除了我一個中華圈的，其他人不是勇於表達自我的歐美人士們，就是樂觀自由的東南亜朋友們，也因為這樣多元的環境，造就了這個部署裡的日本人比較不拘泥於傳統的思考模式。跳脫以往年功序列（年紀越大官位越大）的觀念，我們大多是實力主義者。面試前，上司主動為我提交推薦函，甚至連部長都自願前往口頭推薦，但因為傳聞此考試的成功率極低，所以我也不敢大意，一整個月都很努力的在準備面試。

面試當天，我能明顯的感受到考官們的心不在焉。終於過了三十分鐘，他們給了我反問問題的機會。不知道為什麼當下我將所有準備好的面試稿詞通通忘掉了，脫口而出了那個我真的深感疑問的提問。

我：「請問現在在公司裡，有哪些高層的職位是由“女性的外國人”就任的嗎？而且要是亞洲人。」，就在我提問完的瞬間，整座會議室像時間被暫停了一樣，安靜到我真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約二十秒過後，我看著他們對彼此使了個眼色，一位較年輕的考官慢慢的開口：「如果妳努力的話，或許可以成為第一個。」我：「所以現階段還沒有？」考官：「沒有。」
我沒有刻意的想要挑戰現實社會的體制，或是質疑選考的公平性，只是單純的想知道，身為這樣條件的我，到底有幾分往上爬的機會。

公布結果的那天，上司花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想和我檢討失敗的原因。那次是我第一次因為工作上的不順心哭了出來。我不能理解的是，那些在我生命裡只出現三十分鐘的人們，可以評價我的工作成就，乃至未來發展。當然，我最應該後悔的是那句提問。我問了坐在我面前的上司：「如果今天有個實力、資歷、年齡都和我相當的日本男生，你會選擇誰？」他看著我沈默了許久，說到：「我知道妳覺得這很不公平，但這裡是日本。」

2019年的春天，在東京大學的入學典禮上，一段由人稱女權鬥士：上野千鶴子教授的致詞在日本社會裡造成了轟動的熱門話題。她口中的那些關於公平的，或是關乎女性權益的言論，都確確實實的點出了日本社會的性別問題，以及社會平等問題。是一段在閱讀的途中會頻頻點頭，讀完後會回味無窮的稿詞。【中文譯文】【日文原文】

戀愛關係也是這樣的。剛開始我會盡可能的扮演社會期待下的「女性模樣」，像是讓自己看起來是個無害呆萌的可愛小動物，以滿足他人的保護慾。但我們畢竟都不是戲子，久而久之一定會有不小心下戲的那天。然後伴侶便會對著我矛盾的性格感到疑惑，衝突在此慢慢醞釀。

我總希望自己的外表符合社會大眾的審美，卻又老對透過外貌來認知自己的他人感到無力。社會總要求女性們要維持外表美麗、內在聰明、還要獨立自主。更重要的是，要懂得自己的角色定位，以及學習如何不成為他人在社會地位中的威脅要素。在日本社會中，這些對女性的種種期望，更是遠遠超乎了我的想像。

若不論大男人主義的日本男性們，在我眼裡，相對心態公正的台灣男性們算是擁有很多美好的優點：溫柔體貼，幽默風趣，但還是不免俗的會被男性主義社會的框架給遷就住。
前陣子有段和一位台灣男生經營感情的時光。每次的約會，他都會理所當然的掏出錢包想為我付錢，我打從心裡的感恩，也覺得這樣的行為很貼心，但次數多了，就會漸漸破壞掉我對於平等關係的期望，因此我總會在約會結束後，將自己的那部分還給他。
有次，平時溫柔的他，在我再次想掏錢的時候，沒好氣的問了我一句：「為什麼妳總是要計較著付錢？」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趾，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時間點我感到有點自卑，好像我正在破壞社會的既有原則。
我開口回應他：「因為我和你一樣是台灣人啊！」這個回答應該是我嘗試暗示著「拜託不要框架我！」的最客氣說法了。
下一秒，他用驚訝的表情注視著我，說到：「妳的個性跟外表真的很不搭，我以為妳很日本。」
看來我一直都沒有替自己的角色背好台詞。

有的時候我們一定都會想念那些「透過努力就能獲得成就」的時期，像是單純的學生生活。沒有社會淺則的規範，也沒有公平價值的懸殊。到底是我們對於社會的期待過高，還是給予太少恩惠的現實社會背叛了我們呢。我只知道，每當我們多失敗一次，就更能夠理解這個社會多一點，從中反覆學習，近而讓自己成為擁有更多經驗的多元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