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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坦然成為一個失敗者│美國心玫瑰情 American Beauty (1999)

2020/08/27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這是一個關於「沒有模範父親」的故事,更明確地說是一個「沒有模範」父親的故事。模範,原意是使人景仰、作為立身處世的榜樣,社會化為具有共識的準則,使得每個身分、每個角色都背負著對應的典範,尤其當「作為模範」是一種天職,像是存在著某種父母親的「理想型」或是父母親就該成為孩子的模範,這更像是一種詛咒,不論你想不想背負、能不能夠做到,你不被允許失敗,否則那將成為你的原罪。
全片以萊斯特的旁白道出他作為不及格父親的困境:毫無熱情的工作、被妻子卡洛琳輕視、和女兒珍疏離,每日的高潮真的只是早上淋浴自己來的那一發。當別人不記得自己時,萊斯特如此說:「沒關係,連我都不記得我」,他多麼希望這不是句自嘲的話,但這話本身的自覺狠狠打了自己的臉,這和曾經與卡洛琳有著快樂的過去一樣,使人難以忍受的不是現在的不快樂,而是明明知道曾經有多快樂。只是自覺往往來得太遲,總是在發現心早已死去之後也沒有了重回社會認同的力氣,萊斯特知道所有的主流價值都在批判自己的失敗,放棄無謂的掙扎反而成為他找回人生的方式:他狠狠敲詐了一筆資遣費、買了夢想的火鳥、甚至不遮掩地迷戀珍的死黨安琪拉,所有體制內的人都會說他瘋了,萊斯特卻只是一個豁出去的平凡人,在無心也無力拼命去成為誰的模範後,他單純做為一個討好自己的人。
或許,人需要某程度的自私、某程度的「懦弱」才能不再假裝樂於扮演被期待的形象,越是壓抑自己、渴望集體認同的人才是最膽小的人。身為房仲的卡洛琳是一個刻意的符碼,把房屋的外觀打理成家的內涵,當(在錯誤的方向)努力付出卻得不到肯定換來龐大的挫敗感,儘管只有自己也不准自己落淚,藉由不斷否認的信心喊話偽裝出強大,卻脆弱到連真實的自己都無法面對,縱然給了珍物質需要的一切、經營一個看似完整的家庭卻無人感激,縱然耗盡全力也和任何模範沾不上邊。她不幸福、而且不幸福很久了,一旦開始偽裝便沒有回頭路,她又怎麼有勇氣承擔真相被揭穿的一刻?
瑞奇的父親、費特上校是另一個「否認」的符碼。他集所有「政治正確」於一身:陽剛、自律、黑白分明,他以軍事化的方式教養孩子、惟恐瑞奇走錯一步路;他的「怕」正是他所有信仰的本質,他完美地以嚴苛的紀律隱藏起他內心的恐懼、以父親的絕對權威表達對孩子的期待與愛,他深深知道不符合規範會有多慘,就像他必須極度壓抑自己的同志傾向甚至高調反同,只因紀律讓他知道自己能往何處去,但若順從真實的慾望絕對是災難一場,他扮演的角色所背負的對應典範、身為模範父親的原罪,沒有一個鼓勵他做自己,自欺欺人的他必然成為他人的陰影、也將造成自己的悲劇。
同樣的,厭世卻隸屬啦啦隊的珍、處子之身卻假做性開放的安琪拉,片中的每個角色都在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急於尋求社會、同儕的認同即使那樣的認同自己並不真心認同,渴望透過別人如何看待我們找到自己的定位,卻逐漸失去看清自己的能力。這世界運作的方式是定義出統一的標準,使人們追求相同價值以達到同一個方向的進步,拼了命去成為或終將無法成為令人景仰的模範,使人越發定睛在自己與他人身上,別無其他,別無美好。
人們極度匱乏的是,面對複雜的人生能明白生命的真相、在生活中重挫時能重掌事物的控制權,我們想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麼來到這世上,那是我們對造物主丟出的終極大哉問,事實上,那也是我們期待「模範父親」能給予的答案。但就像是萊斯特也需要一個「模範父親」,造物者卻從來不按著人的選項給出回應,人們只能以更嚴格的社會價值規範自造救贖;弔詭的是,在人的律裡,是透過眾多的失敗者堆疊出極少數的成功價值,但唯有在人的律中失敗、唯有放棄賴以為生的剩餘價值,人才能一窺造物者的律,去發現定睛在自己與他人之上所錯失的那大塊美好。
我們能否接受虛無的美?每個生命背後那股慈悲的力量?造物者給我們最大的祝福不是給出解答,而是我們能夠不必害怕,不必緊抓著必朽壞的一生、對抗卑微愚昧的必然,我們理應堅強去承受整個世界的美,也因為如此,有限生命的每一刻都值得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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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電影的人 / 讀字的人 / 寫字的人。作為一個記憶力極差的人,以書寫,留下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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