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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創作】當「我沒事」變成一種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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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的是,每個要裝作正常的日子,都像從自殘傷口灌入的水銀一樣,硬生生地扯開我們的皮與骨肉。

疾病與藥物汙名化是縫起雙唇的針線

我常常羨慕別人的疾病。

我知道任何痛苦都不能比較、我知道羨慕是不對的,但我還是忍不住,明明理智讓雙手遮住了雙眼,感性卻忍不住,偷偷打開指縫看,我看到的是精神疾病身為一種慢性病,高度地發生在你我周圍的人身上,卻成為一種禁忌。

我看到的是有人吃藥都要跑到廁所、包包裡隨時帶著美工刀準備自殘、終年穿著長袖卻不說理由、被看到手上的疤,要猶豫說慢性皮膚炎好還是紫外線過敏好、去看醫生被問「有沒有正在服用的藥物?」都要考慮要不要說謊。

我看到的是,社會的無知與偏見,化成針線,一進一出地縫上我們的雙嘴,使我們噤聲;我看到的是,每個要裝作正常的日子,都像從自殘傷口灌入的水銀一樣,硬生生地扯開我們的皮與骨肉。

一樣是慢性病,生病帶來的內部成本一樣不可估算,但我們跟糖尿病、高血壓等其他慢性病比起來,要負擔更多外部成本。

這種外部成本,名叫歧視。

在發作當天睡不到2小時去上早八

而為了杜絕這樣的歧視,我還在學時都盡量表現得與旁人無異。

不遲到早退、維持好成績、做事認真、看到同學要忍住胃痛盡量打招呼......,這些舉動像遮瑕膏一樣妝點我的人,好讓我看起來是個合格,至少有60分的正常人。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斷地在諮商時,詢問諮商師自己看起來會不會「很怪」

而這樣的我,在小團體中得到了「做事認真的聰明人」的美譽,於是我一次次扛下同學早八不來時該做的小組作業跟該抄的筆記、一次次幫他們上台完成發表,甚至有一次,難得組員有來一起上台,他在台上卻把麥克風推給我,我也接下了。

我看著那些沒病的人只是因為不想早起而不來,我很恨。

他們不知道的是,那一整個學期我都因為失眠所苦、憂鬱症重複發作,甚至有一次在發作當天,睡不到兩小時就去上課。

那堂課,我身心障礙全勤;他們身心健康卻差點被扣考。

所以我恨。

我恨他們身心健康卻造成別人負擔、我恨他們如此游刃有餘、我恨自己活得像退一步就是懸崖。

「能誠實面對自己的障礙是件很棒的事」

於是「我沒事」就變成了一種習慣,在每個旁人問我「妳看起來很累耶還好嗎?要不要休息一下?」的時刻,它成了正常人遊樂園的入園門票

直到我去到了一個充滿障礙者的場域。

我報名了北區的身心障礙者個人助理培訓,順利成為一員,但卻在培訓的後兩天,因為藥物副作用跟躁鬱症發作不得不躺下來休息,一整天的培訓,我連一堂課都還沒聽完就躺下,導致我現在還要補課。

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二天當我開始憂鬱又抵擋不了副作用躺下來休息,休息到中途我就起身,跟工作人員說我沒事了,可以繼續聽課。

但站在我眼前本身有嚴重憂鬱的工作人員沒有馬上應好,而是叫我可以再多休息一下,課程之後再看影片補沒關係。

他說「而且我覺得,能誠實面對自己的障礙是件很棒的事情」

在那個到處都是輪椅使用者的場域,我第一次看見了被理解的可能,即便心障不像身障一樣肉眼可見、即便我還是會擔心自己的障礙比別人輕微,或被當成是裝病,但在有人會開著輪椅過來問我還好嗎?叫我好好休息的時候,我知道了,這是一個沒有歧視、能看見障礙真實樣貌的地方。

最後我跟他說:「好,那我再去躺一下」就這樣把那一天的課躺掉了。
我得花時間彌補,但我覺得很舒服,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能好好做自己。

我在想,之前有研究發現台灣人最愛把「對不起」跟「不好意思」掛在嘴上,不知道有沒有人要研究,我們這些障礙者的口頭禪會是什麼?

不論會是什麼,我都想找到一種可能,讓人可以把那些「我還好」「我沒事」「別擔心」慢慢地、一點一點收回去,肯定地說:「我還想再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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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我的病、我的傷、我那些還沒癒合、還在流膿的傷口。
2021/02/27
我閉嘴、我套上毛衣,因為腦海裡的字典裡面沒有一個字能夠為自己辯駁。而現在的我也像小時候的自己一樣,找不到文字為自己的感受命名。 沒有命名,也沒辦法報戶口,戶口名簿裡面找不到它的存在,流離失所。於是這段經歷沒有國籍、沒有稱謂,但卻橫亙在我的眼前,占滿我所有視野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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