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小見大的特定事物歷史：《錢的歷史》、《當上帝踩到狗屎》、《Clean & Decent》

The natural history of XX 的類型，對我總是充滿吸引力。正史和野史，以政治和國家為題，想把權力遞嬗整理出脈絡，好爬梳人類社會的資源分配造成什麼影響。但人類日常使用的事物，都是些形塑生活和被生活形塑，反映生活或被生活創造的東西。裡頭藏的，往往是人類不經意為之，或者不得不為之的文明進展。側面窺看的樂趣，特別讚。

當我們的貨幣銀行學和經濟學理論，甚至《資本論》一路以來流行的論點，都是貨幣的交換價值始於社會分工和以物易物。本書的趣味之處，就在開宗明義不從錢談起，甚至不從人類社會談起，而是自然界的其他生物行為，以及那其中足堪作為經濟學起點的內在價值——不是儲蓄、不是交易，甚至不是抽象化，而是負債。債務，或負值，在人類觀念或數學演進上，往往被認為是相當晚近的發明。但本書認為債務在經濟學之前，甚至在人類之前，是最原始的錢的原型。不把錢當貨幣，真正把錢當錢看，是什麼意思？讀了就知道。

HOLY SH*T 是絕佳的書名，因為一方面包含了神聖性，另一方面包含了泄殖功能，幾乎完整涵蓋英語髒話的兩大源流。國罵另計。這是一本看似糞作，不料異常深邃地以粗俗到底的人類生活用語，在辱罵在詛咒之間，剖析西方社會對恐懼和憤怒這兩種情緒的千百種花式應用。在宗教經典以外，神祇最常被使用的方式不是引言，而是咒詛；在泄殖以外，下體最常被使用的方式不是交媾，而是鄙夷。因為髒話是過濾程度最低的人類文明，裡頭藏有的權力和態勢，和正史相比，除了生猛，更加鮮明。

中譯本不易取得，英文本也和前一本一樣，摻雜了大量的其他歐陸語言，不算好讀。但這本的趣味，是三本之冠。因為清潔與否，和禁忌一樣，是人類社會裡最缺乏客觀標準，但規範性最強的判準，甚至強過道德、強過社會規範、強過律法。潔淨和污穢之分，落在「噁心」這個基本無比的人類情緒上，反應比恐懼更直接，成因比恐懼更謎。最厲害的是，判斷的速度和精確度，又比任何人類社會裡有過的判準都還有效率。馬桶怎樣算是夠乾淨？你對這個問題所對應到所有馬桶的判斷，都無可避免地反映出你所處的文明價值觀。而且幾乎沒有機會可以修改。你的馬桶和十七世紀的馬桶，最大的差別絕對不只是有沒有抽水功能而已。而且十七世紀的歐洲人可能覺得你的抽水馬桶很噁，講不聽。

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