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詩繪本《什麼將把你帶走》的雙向圖文關係
編輯嚴選
文／吳文君（閱讀盪鞦韆主筆）
「美有時候靠近『善』一點，有時候靠近『真』一點，有時候它們彼此推開，有時又像是扶住彼此的一面牆，得互相倚靠才不會坍塌，得互相溫暖才不會碎成塵埃。沒有人能真正釐清它們的關係，就像沒有人能夠到達地心，或情人的心底。這些力量的總合，我們稱之為藝術的力量。」——吳明益（2014），〈論美：正片〉，收錄於《浮光》文集（p.245）。
今年年初，插畫家 Croter 與詩人王小苗聯手合作、獨立出版的詩繪本《什麼將把你帶走》，帶給我一種喧譁與寂靜並存的感覺。繪本的封面先讓我們看見一群鳥飛過天際，俯瞰湍急的河流，河中有一艘載著樹木和星星的無人小船，被水流推著前進，不曉得將流向何方？
翻開繪本，黃色的蝴蝶頁映入我們的眼簾，畫家 Croter 用鉛筆在大開本的紙上描繪出巨大的機械鳥，它們在「安全＋第一」的工廠裡等著被排列組裝。幾位奉命行事，身穿防彈背心、荷槍的鳥人，面無表情地在工廠四周巡邏。還有一位手抱著設計圖、低頭屈身，並小心翼翼走過鳥人旁邊的工程技師，像是工廠裡的一顆小螺絲釘，每日每日，他替這座龐大的異世界上緊發條，讓世界運轉。
再往下翻，書名頁畫了一座精巧的黃色沙漏，鴿子銜著一枚星星停在沙漏上頭，想為時間多增添一分一秒，但時間卻毫不停留。
王小苗這首詩的每一段開頭，反覆寫著同樣的問句「什麼將把你帶走」，詩句透過火焰、鯨魚、火車長煙、水手、跳動的心臟等具體或抽象的情感意象，探討「離別」難以被人言說的種種滋味。畫家 Croter 則將「現實」與「超現實」的橋段，一一嫁接、穿插安排在畫面當中，進而架構出我們所能感知的真實情感，以及對於日常生活的美好追求。
《什麼將把你帶走》，圖畫的故事由女孩和父親一起逛玩具店的櫥窗開始畫起，女孩不經意看見一隻可愛的玩具鯨魚，非常中意，父親便買下鯨魚作為女孩八歲的生日禮物。女孩正值童年，洗澡的時候，她會跟浴缸裡的噴水鯨魚自由自在地玩耍，彷彿鯨魚會帶著她一起游向大海。當我們身處在自由與民主隨時都可能被剝奪的年代，Croter 的畫面一下就讓我們陷入日常的不安風暴。那些奉命行事的鳥人再度出現，化做樓梯間欲將人帶走的無情警官。躲在父親身後的女孩雖然懵懵懂懂，也開始有了她的煩惱和羈絆，產生了新的疑惑和追求。
王小苗在《什麼將把你帶走》這首詩的第三段，透過兩行詩接連寫下：
「⋯⋯『也是遠方的戰役』斑白的髮髻說」
「『有時是一場咳嗽』寧靜的散步說⋯⋯」
小苗透過詩中人物回顧過去的口吻，描寫退伍老兵親身參與戰役後的淒涼感受，而 Croter 的畫則帶我們回到風風火火的抗爭當下。在這兩幅連續而緊密的畫面之中，Croter 先讓女孩身處於城市繁榮的街道上，再讓我們的視線抬高、望向前方的電視牆，電視牆的新聞正播報著人民爭取自由民主的戰役；當你拉開摺頁，翻頁繼續往下看，畫面卻以極低的貼地視角，讓我們看見正在奔跑的雙腿之間，有人被煙霧嗆傷、跪在地上痛苦乾咳，有人機警地幫傷患拍背、淋上乾淨的礦泉水減緩窒息的感覺，也有人拿著三角錐，覆蓋、熄滅那些飛濺、亂竄的煙霧彈。Croter 的畫彷彿帶著我們親臨現場，讓我們貼近、凝視那場距離我們不遠的戰役。
Croter 不僅畫出了喧嘩的外在世界，也畫出了寂靜的內心世界。接下來，女孩抱著星星離開現場，她將往哪裡去呢？
畫家讓我們看見巨大的機械鳥擱淺在沙灘上，機械鳥破碎的胸口成為電影院的入口。一間影廳正播映著台灣已故導演楊德昌的經典電影《一一》，海報中的男孩主角洋洋以他的後腦勺示人，暗示每個人其實都有看不到的那一面。Croter 於繪本的後記裡自陳：「創作這本繪本的原點，其實就是想試著去拆解『離別』是什麼？我會對這個議題深感興趣，是自身對於『時間』的存在非常敏感，有些時候會強烈意識到時間的流動，尤其是每一秒的逝去，簡單講就是經常為此感到焦慮。」
《什麼將把你帶走》繪本裡，許多重複出現的物件都象徵著時間的一去不復返：漂遠的小紙船、落下的葉片、被風吹散的霧氣和雲煙、消融的冰川、沙子，還有雨水。然而，Croter 的畫不僅只是一條讓人拭去眼淚的棉手帕，他還畫出現實世界中那些驚險困難，我們不捨得離別的瞬間。他也畫出那些發生在我們身上或我們身邊，微小而勇敢的抵抗，以及離別之後的重返。他畫的重返，並非止步於鄉愁，而是重新回到被我們輕易遺忘的日常，那些對我們來說，無比重要的日常⋯⋯
以灰藍色為主調的畫面當中，總會有象徵「光芒、和平與警示」的黃色色調，不時地出現在每一幅畫的角落。畫面中一棵又一棵樹木，一枚又一枚星星，也將為女孩的追尋和正在閱讀故事的我們，帶來一點希望與光亮。繪本的美學，有時候靠近「善」一點，有時候靠近「真」一點，《什麼將把你帶走》的雙向圖文關係，也像是扶住彼此的一面牆，文字與圖像互相倚靠，時間才不會坍塌，文字與圖像互相溫暖，我們才不會碎成塵埃。
＊《什麼將把你帶走》，文．王小苗，圖．Croter，獨立出版，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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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覽 ▎CROTER繪本與一些插畫作品展
日期：2021/4/17–5/16
地 址｜台北市潮州街15號（古亭站5、6號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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