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動活動,要活就要動,沒活動真的很難過。本土疫情嚴峻,從主辦的論壇和營隊,到原來要去看的戲劇、報名參加的活動,再到畢業典禮,通通都面臨變動、延期甚至取消。防疫期間,宅在家、窩在宿舍,突然空下來、多出來的時間可以做什麼呢?相信大家都正在思索這個問題。也許,這是重整步調、重建心靈最好的時機——練習獨處、享受閱讀;沉澱自己、善用網路;親近自然、靜賞藝術。
人一出生,我們就要面對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樣的關係,以及大大小小團體。人有社交天性,渴望與人連結。拜科技、網路與社交媒體所賜,我們可以突破時空的侷限與人保持互動,在防疫期間這一點特別值得感恩。然而,人手一機的今天,早上一睜眼,即使還沒滑開手機螢幕,可能就會想到誰誰誰會傳來如何如何的訊息。阿德勒的個體心理學認為,一切的煩惱來自人際關係,手機與社交媒體可能加劇有關人的煩惱,讓它更顯得如影隨形。
蔣勳在《孤獨六講》寫道:「孤獨是生命圓滿的開始,沒有與自己獨處的經驗,不會懂得和別人相處。」的確,人和自己處不好,很難和其他人處得好。深究起來,人際關係的煩惱始於內在世界的壓迫與糾結。人靜不下來,常常是害怕面對自己——我們從未好好整理過往的記憶,那些傷、那些懷疑、那些不滿足,通通堆在心裡,難以喘息;我們從未好好勾勒未來的嚮往,那些夢、那些念想、那些可能性,通通隱沒腦海,難以定心;更嚴重的是,我們從未好好感受當下的呼吸。獨處,真的需要練習。
既然現在四處都有染疫的風險,或許這就是練習獨處的好時機,沏上一杯好茶,讓一首好詩、一本好書或一部好電影陪伴自己,說不定,會遇見一個更好的自己,就像蔣勳說的 : 「孤獨和寂寞不一樣。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是莊子說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是確定生命與宇宙間的對話,已經到了最完美的狀態。」
或許吧,當我們可以感受到從內在深層迸發的真實喜樂,是如此滋味飽滿、如此餘韻蕩漾的時候,那麼外在刺激帶來的短暫愉悅,就顯得輕薄而貧乏了,性、毒品與暴力,都再也無法使人們上癮。最近我正在讀一本書《次第花開》,富有詩意又承載智慧的語言非常吸引我,裏頭有一句話精彩地闡發了幸福的真諦 : 「如果人們能像觀察自己臉上的斑點皺紋那樣,去了解熟悉自己心念的活動,就不難發現每一個單純而直接的當下都帶著淡淡的喜悅。如果人們不是把快樂一味寄託於瞬息萬變的外部世界帶給人的刺激,那麼快樂的感受是可以延長、擴大的。」
更何況,我們現在一打開螢幕,世界就在眼前,宅在家要過得有趣比過去容易太多。但是,在螢幕後面的,是鍵盤酸民,還是有素養的網路公民,就看我們的選擇了。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人類終將提昇或腐敗,科技帶來助益或傷害,都取決於我們能否善用科技。在社群媒體上,各種狂言、謠言、失言已經屢見不鮮。先小心地自我審視,再大膽地公開表達,需要練習。如何珍惜言語、活用言語、善用言語,無疑是當前一個重要的課題。 唐宋古文八大家之首韓愈有言 : 「化當世莫若口,傳來世莫若書。」在影響當今世界的種種當中,沒有比言語更強大的力量。或許,這是有史以來修持自己最好的機會。
如果在室內待不住,也可以走到戶外,在樹蔭下徜徉,漫步於河堤旁,偶爾蹲下來,欣賞一朵花如何靜靜地綻放。親近自然,我們會發現——那棵小樹結的橙色果子,原來就是柑橘,瞧,鳳蝶正一邊在葉上產卵,一邊舞動著雙翼;那些腳下的野草,竟開了小黃花,還結了瘦果白毛球,嘿,輕輕吹,棉絮輕飄,像極了蒲公英。藝術之美在於日常,就像花森安治的詩句 : 「拋下理論與金錢,坦率地將賞心悅目的事物視為美,我想擁有這樣的感知力。」每一個平凡人的生活,本就都是上天的藝術作品,只是我們偶爾會忘記,傾聽純粹的內心,眨一眨能夠欣賞那些小日子的眼睛。
當時,花森安治身處戰後的日本,創辦《生活手帖》,只有一個最簡單的心願——重新打造一個珍惜並守護「理所當然的生活」的世界。這位傳奇總編輯相信 :「融入日常生活的美,才是名副其實的美。」此時此刻,病毒、戰火與歧視,挾帶恐懼在人間蔓延,今天面臨鉅變、迷茫與不安的我們,何嘗不也正呼喚著「理所當然的生活」啊 ! 經歷過疫情才知道,天啊,生存是艱難的,不論在什麼時代;命啊,日常生活平平淡淡的,也是需要愛惜與守護的;人啊,平平凡凡、健健康康的,就足夠幸福了。
《道德經》中有一句值得玩味的話:「孰能濁以靜之徐清 ? 孰能安以動之徐生?」每每讀到這句話,想像中老子大智若愚、活活潑潑的樣子,都會在我腦海裡浮現——捻著白鬚,祂爽朗地笑著,鼓勵我們說 : 「人既要在變動的混濁中靜下來,找回澄澈清明;也要在穩定的安寧中動起來,重新煥發生機。」但願,防疫期間,人人求得心安。動,我們能活潑得像一支捷舞;靜,我們也能靈動得像一帖狂草。
林世峰20210515高雄,啜茶、敲鍵盤、當個阿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