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天我必須離開你們才睡得著,
腦中不必重複播放遇見的人、走過的路、洗過的手。
不必檢討每一次的著裝與脫卸是否合乎感管流程,
不用擔心在那些分秒必爭危及生命時來不及做到的完美守備,
是否已在我體內埋下滿懷陰謀詭計的邪惡種子。
在那個與你們隔離開的空間中,我可以夢見。
夢見我們在難得兩人都有空的假日坐上純白色TIGUAN,
副駕駛座的後方多芬依然露出濕漉漉的鼻子與燦爛笑容,
看她愛的魚、鳥、貓、以及跟她Say Hello的陌生人的臉,
不戴口罩的完整地的一張臉。
夢中也有我的家人。
我的母親雖然在夢中跟在現實一樣不會煮飯,
但她可以帶著瑜珈墊和她的老同事們到健身班與教練一同鍛鍊核心肌群,
在想念外婆的時候也可以不用煩惱大眾運輸的消毒是否完全,
無須擔心自己在跨區移動的同時是否也為身上的病毒開拓了一片新天地,
而是能瀟灑地訂下直達車票,和舅舅舅媽表哥表姊外婆外傭如往常般敘舊,吃上一頓不用考慮人數的聚餐。
對住在安養院的父親來說,
每2天一次的家人會面、每個月2次的回家許可,
是他得以鎮壓自己憂鬱靈魂的寶藏時間。
因為疫情的關係,家人探視被取消,當然也沒有定期回家的權利。大小號、上下床都需要人幫忙的父親,唯一擁有的自由便是一台收音機,以及用自己的手決定要吃什麼、不吃什麼。
充滿年長者與外籍看護的空間裡,無法自理生活的父親必須承受最親密的接觸與最短的社交距離,唯一可以用來加重雙眼近盲的他安全感的,就是一片薄薄的醫療口罩。一片子女總交代要每天換新的、母親會定期拿到養護機構的,綠白粉紅黃紫藍(少了紅色是因為父親覺得缺乏男子氣概),層層堆疊起到足以與戴皇冠的病毒較量的,像是閃亮亮花彩盾的,醫療口罩。
當戰情難分軒輊,此時關鍵性的人物—疫苗,便是成敗的最後要件,只是需要的人實在太多,在考慮風險與加成間若不能果斷的下一個決定,便得繼續等下去,等到海枯石爛,山無稜地無邊,只有疫苗的出現才能拯救我那拿著「閃亮亮花彩盾」的爸爸了。
夢中呢,
還有我住在萬華區的二姑姑,學佛的她從來覺得生死有命,也許不認為光是戴好口罩就得以顯現神蹟,卻還是一直遵守著個人衛生守則,沒料到,鶯鶯燕燕鷹鷹豔豔的法力無邊,使萬華區在短短幾天內變為萬人空城,偶然發現的人群都是要給街友們口罩的。
而我的大姑姑,就住在離我家不遠處,獨立又有自我想法的她,我想已有一套和疫情共存之心法,不過必須社交卻是她可能慘遭滑鐵盧的一項缺點,必須好好地忍耐住,才有辦法好好的活下來。
最後的夢裡,有一個熱愛滑雪、自由潛水、風帆、SUP的男子,太聰明以致很難被說服,好不容易被說服戴口罩、多多宅在家後,疫苗出現,解除了他那租屋處的結界,男子便得以重新開始他計畫中的生活、繼續朝著夢想旁若無人的衝刺。
當我選擇遠離你們,我才睡得著時,
表示你們人生中這個不穩定的要素已自行離開,
你們可以安心走完命運安排的流程。
而我會在遠遠的地方看著你們,
腦海裡只剩下我真正愛的你們,
而不是那些國家叫我要愛的、上司叫我要愛的、希波克拉底叫我要愛的。
難過的是,目前為止這終究只是一場夢,一場我必須離開你們才能做到的夢,
而目前我還在努力,還在努力推敲自己走過的足跡、防疫是否出現漏洞、在不得以的時候如果我染病了,我應該住在哪一個防疫旅館看著你們逐漸好轉、痊癒。這樣我才能真正得到一個,名符其實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