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語千年>白拍子祇王 祇園精舍鐘聲響,訴盡人世終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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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回去!向來都是宴席上邀白拍子(註釋)歌舞助興,我還沒聽過上門自薦的。」

平清盛深感好笑,正要揮手下令趕人。

通報稟明,門口有位名為仏御前的白拍子求見,16歲的少女聲稱願意自薦一曲。

平清盛身旁的寵姬,同樣身為白拍子的祇王,不禁心念一動,當然也聽說過仏御前大名,年僅14歲進京,善於歌舞且才貌雙全的美少女,近年名頭漸盛,隱隱有她當年風頭。

「偶爾也會有希望得到貴人日後推薦,而自請上門獻舞的人,不如見一見吧!」她溫柔地勸說,倒是相當好奇這位後起之秀。

三年前,祇王舞姿風華絕代,平清盛驚為天人,准許她把母親和妹妹接到宅邸一同居住,可說是寵幸萬千,受盡京都人們的羨慕。

然而作死的好奇心,釀成無比糟糕的後果。

仏御前踏入殿中那刻起,平清盛視線片刻不移,美貌動人的少女行禮,拖曳紅袴下擺,朱唇輕啓高歌:「有幸初見殿上君,無雙風采颯凌雲,池前龜鶴千年歲,妾身一眼歲千年。」

(君を初めて見る折は 千代も歴ぬべし姫小松
御前の池なる亀岡に 鶴こそ群れいて遊ぶめれ)

音色婉轉反覆歌唱三遍,接著提扇旋轉,翩然起舞。

平清盛眼中從最初的不屑,逐漸凝聚陶醉及讚嘆,「好一句池前龜鶴千年歲,妾身一眼歲千年。」

祇王盯著平清盛面龐,沒有漏看一絲一毫細微變化,心中越來越不安,狂熱眼神彷彿瞧著三年前自己的倒影。

即興演唱拍了舉世無雙的馬屁,池前龜鶴悠遊自在,而我這種小人物,三生有幸拜會您一眼,就已是延壽千年。

仏御前一曲歌舞結束,不卑不亢躬身,頭上傳來一句:「妳的歌舞很好,今晚可以留下。」

平清盛此言一出,仏御前頭未能抬起的僵住,祇王也難以相信地愣住。

「我只是想在您面前表演一曲,現在要回去了。」仏御前隨即倔強的回答。

她畢竟太過年輕,不知面對強權如臨深淵,當時平清盛50多歲,連對後白河天皇也愛理不理的沒放在眼裡,平家權勢如日中天。

才華洋溢的少女本只想藉貴人讚賞,一曲名動京城,從未想到有這樣的後果。

「妳是顧慮到祇王在場?無妨,我現在就叫她退下。」

平清盛對於她的辯解恍若無聞,自顧自命令仏御前留下,祇王失魂落魄的退出房內,而後平清盛很快冷落祇王,要她立刻搬離西八条殿。

祇王傷心欲絕,以為人生已跌蕩谷底,想不到幾日後平清盛派人告訴她:「仏御前在殿裡看起來悶悶不樂,妳過來陪陪她。」

居然還要我去逗新歡開心,祇王倍感羞辱地打算拒絕,在母親勸說下,傷心地前往西八条殿赴宴。


宅邸熟悉的一景一物,然而再也不是她的,祇王茫然走向被安排好的末席,望向殿上恣意飲酒,攬著新歡笑著的男人,像是從未認識一樣。

「妳總算來了!快,快來跳支舞給仏御前看看!」平清盛隨意舉杯,理所當然的下令。

這個男人有目空一切的政治野心,對女人則像是玩賞後棄如路邊野草,並沒有太多想法,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無心之舉最為傷人,他懷中的仏御前眼神空洞,完全沒有當年祇王受寵後的得意驕縱,只剩被剪去羽翼鳥兒的死寂。

這邊的祇王也是忍著淚水,恍惚中根本不記得這支舞怎麼跳完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居然屢次遭受屈辱。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散會,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意圖尋死。

祇王母親哭著阻止,勧說:「世間榮枯盛衰,本是轉瞬即逝,何必以性命嘔氣!」

她聽了默默不語,對世事心灰意冷,留下和歌一首:「嫩綠欣榮草原上,莫忘枯葉本同生,野草豈有長青理,秋來轉眼盡凋零。」

(萌え出づるも 枯るるも同じ 
野辺の草 いづれか秋にあはではつべき)


祇王年僅21歲便與母親和妹妹一起前往嵯峨,三人在往生院(現在的祇王寺)出家為尼。

古佛青燈的平靜歲月,再次被仏御前打破。

再度相見時,17歲的少女失去光彩奪目,失去一首舞曲的意氣風發,仏御前落髮為尼,她讀和歌後心有感悟,決意遁入空門,特意前來造訪。

祇王低眸見她神色,便已瞭然,兩人對前塵往事早已盡數放下,體恤地領著仏御前入寺同住。

幾個月後,仏御前發現身懷平清盛的孩子,只能拜別祇王,打算悄悄前往故土加賀國待產,然而路途勞苦顛簸,不幸在途中產下死胎。

1178年(治承2)經歷世間風霜的少女終於回歸故土,兩年後病逝,結束20年的短暫年華,葬於小松市原町(石川縣南部)。

禍福難料,也往往因禍得福,幾年後平清盛死去,平家急速衰弱,1185年壇之浦一戰徹底滅亡,軍士及女眷不願屈服敵軍,盡數跳海而死,祇王當年失寵入了佛門,反而免去面臨這場劫數。


(註釋)白拍子:平安末期到鎌倉時代時期,女子穿著帥氣男裝,白色水干及紅袴打扮、頭戴烏帽子,受邀在宴席上演歌舞。有名的白拍子必須要提,一曲舞姿名動天下的靜御前。

【後記】

一個執政者是否能當最後的贏家,看對女人的態度就秒懂,是說乍聽簡介時,容易誤會仏御前是心機重的綠茶婊(喂)

實際並非如此,畢竟她在平清盛身邊待不到一年左右,真想得到寵幸,憑藉才貌手段肯定能像祇王混得不錯,至少有三年水準。

選擇遁入空門只能證明,依靠寵幸到手的淺薄富貴,並非她心中所願,此後造訪拜見祇王,以行動表達所思所想,幸得對方諒解。

有若浮萍四處飄零,身不由己的應證「平家物語」開卷第一句「祇園精舎(ぎをんしやうじや)」

祇園精舎の鐘の声 諸行無常の響きあり
娑羅双樹の花の色 盛者必衰の理を顕す
驕れる人も久しからず 唯春の夜の夢の如し 
猛き者も終には亡びぬ 偏に風の前の塵に同じ


祇園精舍鐘聲響,訴盡人世終無常;
娑羅雙樹花失色,盛極必衰若滄桑。
驕縱之人不久長,猶似春夜夢一場;
強梁霸道終敗亡,恰如風前塵土揚。
(翻譯參考周作人、申非合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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