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花馬非馬？從《將進酒》看古人如何開趴

早上六點出門，跟朋友和他兒子去河濱公園的草坪踢足球。樂而忘返，眨眼已近中午，就近去內湖堤頂的「五花馬水餃館」吃水餃。

小孩才五歲，天真活潑，聰明伶俐。他張著好奇的眼睛掃視四周，忽然問：「什麼是五花馬？可以吃的嗎？」

五花馬又不是五花肉，怎麼能吃？我正想解釋，卻被老友攔阻。他跟兒子說：「回家我們查字典去。」

我想說：字典詞典應該都沒有「五花馬」這東西⋯⋯不過慎重起見，自己先偷偷用手機上網查看，結果前三頁都是「五花馬水餃館」的食評和廣告，這水餃店老闆應該花了不少錢在網路關鍵字廣告及社群行銷上吧。

「五花馬」最著名的典故是出自詩仙李白的名篇＜將進酒＞。

五花就是五花八門的五花，彩色繽紛之意，各種多樣的意思。

春秋戰國時代老子的＜道德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這世上是不是只有五種顏色五種音階五種味道？當然不是。「五」只是泛指「很多」的意思。今天香港人仍流行喝五花茶消暑清熱，就不必追究五花是哪五種花了，五花只是多種多樣的花而已。

李白（701 年－ 762 年）生於盛唐，當時最名貴的流行當代藝術品之一是一種著色陶瓷，最常見的作品是彩色的馬。這種當代藝術只流行過一陣子，在唐玄宗開元天寶年間最盛行，至唐末已經式微。這東西明顯是個名貴的家居擺設，尋常老百姓未必會有。宋朝流行青瓷白瓷，上面不畫圖不著色，以素雅為妙。這種著色陶瓷銷聲匿跡失傳已久，直至1905 年隴海鐵路洛陽段修築期間，在古都洛陽北邙山發現一批唐代墓葬，才知道有這麼一種藝術品流行於盛唐之間，學者把這類陶器統稱為「唐三彩」，至於在唐代這東西正式名字叫什麼，似乎還未有人真正考究出來。

＜將進酒＞中五花馬是與千金裘對仗，千金裘是什麼也不好找，唐杜秋娘（約791 年—？）著名樂府七絕詩句＜金縷衣＞：

這金縷衣大概和千金裘是同一類東西，唐代有錢人家流行收藏之物。五花馬，千金裘，都是看似珍貴其實無用之物，拿去賣掉換成美酒繼續暢飲，同消萬古愁，才是盡興。這也承接了前二句「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與君酌。」李白這幾句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五花馬」是仄平仄，「千金裘」是平平平，此處既對仗，也符合七言古詩句尾的常用押韻習慣。

後人對五花馬或有各種其他解釋，我認為此說其實最貼切。明清時期有人解讀＜將進酒＞時把「五花馬」解作雜毛馬，雜毛馬能賣多少錢換多少酒？與千金裘更無對稱價值，何足珍貴？雜毛馬是一匹馬，只能「牽出」，不能「將出」，而且人都已經在室內喝酒，馬應該都在外面，如何再把馬牽出去沽，再換酒來呢？古代交通工具只有馬匹，把馬賣掉，大家不要酒駕了，各自步行回家？

大學時期選修常宗豪老師的中文系選修科＜詩選＞，千盼萬盼，最後一課終於說到＜將進酒＞。只見他從頭到尾把詩吟唱了一次，當我們聽得悠然神往，還沒有回過神來之時，他已經把書收起。「天才！這就是天才！這篇有多好，還須要解釋嗎？」說畢，拂一下他的小唐裝袍角，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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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忽然對五花馬有了新的推論，李白的＜將進酒＞就突然讀懂了。原來就是李白和幾個朋友一起喝酒，酒喝光了，錢沒有了，但李白這個酒鬼還想繼續喝下去，於是勸他的朋友

們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賣掉換酒。這詩的主旨就是勸朋友賣物換酒繼續喝下去：

場景：李白與幾個朋友圍著桌子吃飯，李白已經有幾分醉意，正是興高采烈之際，卻發現已經沒有酒了⋯⋯

李白想了一想，就吟出了兩句詩，唸起來氣勢磅礡，聽得大家眼睛都呆了。

李白：「兄弟們，你難道不知道人生是如此無情，歲月是如此短促，時機都是一去不回的啊！」

李白：「所以趁今天大家如此高興，就不能讓酒瓶空空對著月光啊！」

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錢花光了還是會賺得回來的。」

李白：「現在最重要就是大盤牛羊肉繼續下酒，每人最少喝夠三百杯！」

李白：「老岑呀，丹丘仔呀，拿酒來，繼續喝，不准停下來！」

李白：「我現在唱一支歌，你們好好用心聽！」

李白：「奢華的音樂和美食我並不在乎，我但求一直喝醉不再清醒。」

李白：「自古以來那些清醒的聖賢都是被冷落的，反而飲酒大方請客的人就歷史留名。」

李白：「好比當年陳王曹植在平樂設宴請客，十千杯酒無限暢飲，人人喝到high 翻天，就歷史留名，一時傳為佳話。」

李白：「所以主人呀你請客的就不要計較錢，總之拿些值錢的東西去賣掉換些酒來，我們繼續開懷對飲就是了。」

李白：「你家還藏了什麼值錢的東西？五花馬，千金裘，這些所謂貴重之物其實無用的啦，還是此時此刻最重要，叫侍童趕快拿出去把美酒換來，我與你就可同銷萬古之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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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大學時期我也曾跟幾個老友通宵喝酒解悶，各人有各人的煩惱，最後啤酒瓶喝滿一地，意猶未盡口袋錢卻花光了，就向比較小器但口袋有錢的老友打主意，慫恿他大方一點出錢再買幾瓶給大家分飲！

＜將進酒＞的「將」讀jiang 一聲，作動詞用，將進將出就是拿進拿出。「將進酒」：拿酒進來；「將出換美酒」：拿五花馬、千金裘出去換美酒。李白這個酒鬼，寫這篇＜將進酒＞，就是這麼一副壞心眼。酒興來時豈能掃興？力勸朋友賣物換酒！李白這個人，就是這麼天才驕狂，也是這麼直率開朗。徑須沽取對君酌，這句才是全詩的主旨。這首詩興高采烈，一氣呵成，筆法瀟灑，風格豪邁，後代學者硬要扣連李白生平許多不得志的愁思，在「萬古愁」這三個字上大造文章，為李白喝酒找個正當的理由，實屬畫蛇添足。人生適逢其會，開懷暢飲，馳騁想像，口沫橫飛，大男人的聚會不都是這樣?!

學習古人詩詞，最重要是欣賞他的表達手法和他要傳達的情境思想，五花馬和千求裘，換做勞力士手錶和寶馬跑車，意思其實一樣。這些古老名詞常不可考，領略到意思就夠了，不必鑽牛角尖去考古，那是古文字學家的工作。

附帶一提，用廣東話唸＜將進酒＞，鏗鏘有力，唸到「朝如青絲暮成雪」，入聲的雪字戛然而止，頓覺時光之逝何其匆促，突然就沒有了！

最討厭中文作文課、念理科的曾孟卓，是怎麼發現中文的趣味？

即使中文是我們最熟悉的文字，即使經歷了二千五百年的文人洗禮，閱讀中文還是會有很多有趣的新發現。

中文不必古板看待，詩詞更可以令人莞爾，希望此書能啟發大家學習中文的樂趣！

《五花馬非馬─中文不古板，經典舊案翻一翻》
出版日期：2021年3月
作者：曾孟卓
出版：布克文化
其他作品：行銷江湖、無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