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

更新於 2021/07/19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陪母親去打疫苗的時候,我突然驚覺她走路的樣態慢了下來,不是「走很慢」,而是有一種「不協調」的慢,我問她:「怎麼走路變那麼慢?」她說:「沒有啊本來就這樣走。」我有點憂慮。
母親明年就屆滿七十,還在工作,做些固定式的制服成衣。去年疫情剛起,因為餐飲業大受影響,本來做些手搖店、餐廳制服的成衣老闆,緩了好一陣子沒發工作來;母親閒得發慌,問她這麼閒想幹嘛?她說:「想學煮菜、學日文。」但老人活動中心的課程,要不也是休了好一陣子,要不就是怎麼也報不上名,她索性拿起一些我給她的書讀,還常讀到眼睛痛。
母親沒什麼娛樂,也沒什麼社交圈,最多就是日日出門餵流浪貓跟貓友互動,或是去國樂團團練,剩下的時間就窩在家裡工作、看被我們嫌無聊的鄉土劇、老是罵來罵去的政論節目,再不看看動物頻道⋯⋯
三級警戒後,母親對外所有的活動都停止了,連同去市場也多有限制;家裡有個醫護人員,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生怕自己成為染病的人,開了醫療體系的破口,於是母親的行動又更被限縮了,日日都被叮嚀、叨念。
日日去市場兜圈、出門吃早餐的習慣全部都減少了,加上無盡的限制都讓母親繃緊神經。
昨日問母親:「妳有覺得自己沒什麼活力嗎?」
她說:「我覺得我有點憂鬱。」
我說:「我知道,我有感覺到。」
母親沒有活力,從三級開始日日想著要出門剪個頭髮,到後來日日被緊張的疫情和施打疫苗的死亡率影響,兩個月的時間,她像是瞬間老了好幾歲。某日我從家裡出門返回住處時,母親突然說了一句:「人不知道活那麼久要做什麼?」
接到施打疫苗通知書前,母親有點小過敏,日日流著鼻水又被我們緊張兮兮的逼問,害怕她去跟誰接觸過,而成為需要被匡列的人。
施打疫苗的前幾日,母親要成衣老闆先別送來新的工作,她害怕。她害怕自己打了一針就會死去,無法完成別人交代的工作。於是沒工作時,她又屈在她的縫紉機前看著那些(字小得要命)的書,然後嚷著自己的坐骨神經痛。
當我拿著我為了運動買的按摩槍幫母親按摩時,才發現母親腿上沒有肌肉,便問她:「妳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吃些啥了?」她說疫情後瘦了兩公斤,我笑著說:「讓我瘦好不好。」
母親的疫苗施打被安排在高雄的展覽館,那個漂亮潔白又寬敞的疫苗施打站,母親本不愛麻煩孩子,說著自己去就行,為了不讓她拒絕,我說:「我跟妳去啊!我去拍照。」
以往去高雄展覽館,多半真的是去看展覽,每回走進那兒總是人山人海,難得拍到比較空曠的樣貌,能拿著相機稍稍記錄一點這疫情下的一景,也是挺難得的,這應該是疫情三級之後,我第一次看到這麼多人。
出門前,母親交代起遺言,害我有點措手不及的毛躁了起來,跟她說:「事情真的發生再想就好。」但當她坐在摩托車我的身後時,我還是跟她說了:「妳死掉我會難過耶。」怎麼打個疫苗像去赴死一樣?母親在我身後說:「不會啦!遲早的事。」
我們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我一直以為社交活動被減少,對本來就不愛社交的母親不會有太大的影響,直到我看著她的行動力在兩個月內瞬間少了一半,才發現必要的社交活動可以維持她的基本活力(可能也維持很多人的基本活力)才知道原來社交活動還有一些功能,尤其是進入老年的年紀。
打完疫苗的隔日,母親出門去剪了髮、染了髮,看起來多年輕了幾歲。
她說:「你都不知道,貓友們沒有去整理頭髮,都老了十歲。」(貓友們都是中老年人)
問她:「解封後你們國樂團還是要團練嗎?」
母親說:「要啊!大家都關在家裡快關壞了。」
我又問了她一次:「妳自己有發現自己有點慢慢的嗎?」
她整著自己手邊成衣老闆送來的布料說:「沒工作不急,動作慢是正常的。」
然後她吃著我提前回家買給她的綠豆湯跟我說:「我今天跟老闆吵架!」還沒接著問她為什麼,她又說:「他(老闆)一直打來我就一直掛電話!」
我笑著說:「喔!妳會吵架,那我就放心一點了。妳有活力吵架了。」
母親在我眼裡越來越嬌小了。
有時,她會露出一點點少女的樣子,說著自己的頭髮沒有整理好醜,不敢出門;有時,她有著難以撼動的固執、堅持,只好柔順地用line寫著:「媽媽我給妳買的那幾包雞肉可以隔水加熱就能吃。妳太瘦了要多吃點肉。」
母親進入了年老的狀態,瞬間緩慢了她的速度。是老年了!
圖:20210713高雄展覽館打疫苗,Canon EOSM50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avatar-img
13.2K會員
859內容數
自由工作者、上班族究竟要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呢?來看線線怎麼說;業餘的時候,也來跟線線一起看劇看電影及看書;有空的話一起來學做出版、編輯和電子書吧!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換日線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父親給我最大的、應付生活最好的長才,大概就是「沒事找事做」的能力了!好讓我在哪兒都可以找到生活的樂趣,才能在漫長又難以下嚥的人生裡,替一個又一個無聊的空白裡填進各式各樣不同色彩,只是再沒有人硬要你陪他去幹那些他自己無聊又要人陪著一起的事!
關於傳統習俗,也許是父親走的那時,在天主教的天主堂辦完告別式,隨即上了道士的廂行車,聽著鈴鈴鈴的鈴聲,撞著我腦袋瓜覺得荒謬的衝突後,我便慢慢地脫離家裡中元普渡和過年兩次僅有的拜拜儀式!
母親雖也年近七十,但我始終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希望能在她身邊打轉,好讓她以為自己還正年輕。年輕像是我還能拉著她裙擺的年歲!
我詢問過母親是不是有這件皮衣的印象,母親說她的確幫父親製做過一件皮衣。父親火化的那天,我應該也問過這件皮衣的細節,只是過了十多年也不太容易記起。那之後的十多年,我不斷書寫著父親,我企圖留下所有我與父親僅存在我記憶裡的畫面,慢慢地才知道時間沖淡的不只是那從加護病房從病床到大門時,悲傷將整個胸口擠壓出無
書寫父親已經練習到不掉任何一滴眼淚。那是我給自己下的降頭:想念可以但眼淚還是不要太容易掉下來。如果。父親,他就是不在了!
這是一篇投稿文學獎未果的文章。是寫母親的牢,也是梳理我從童年至而立之年與母親間那些恐懼、害怕、同理、陪伴,並且將自己從母親囚困自己的牢籠裡脫困,安靜地待在她的身旁。
父親給我最大的、應付生活最好的長才,大概就是「沒事找事做」的能力了!好讓我在哪兒都可以找到生活的樂趣,才能在漫長又難以下嚥的人生裡,替一個又一個無聊的空白裡填進各式各樣不同色彩,只是再沒有人硬要你陪他去幹那些他自己無聊又要人陪著一起的事!
關於傳統習俗,也許是父親走的那時,在天主教的天主堂辦完告別式,隨即上了道士的廂行車,聽著鈴鈴鈴的鈴聲,撞著我腦袋瓜覺得荒謬的衝突後,我便慢慢地脫離家裡中元普渡和過年兩次僅有的拜拜儀式!
母親雖也年近七十,但我始終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希望能在她身邊打轉,好讓她以為自己還正年輕。年輕像是我還能拉著她裙擺的年歲!
我詢問過母親是不是有這件皮衣的印象,母親說她的確幫父親製做過一件皮衣。父親火化的那天,我應該也問過這件皮衣的細節,只是過了十多年也不太容易記起。那之後的十多年,我不斷書寫著父親,我企圖留下所有我與父親僅存在我記憶裡的畫面,慢慢地才知道時間沖淡的不只是那從加護病房從病床到大門時,悲傷將整個胸口擠壓出無
書寫父親已經練習到不掉任何一滴眼淚。那是我給自己下的降頭:想念可以但眼淚還是不要太容易掉下來。如果。父親,他就是不在了!
這是一篇投稿文學獎未果的文章。是寫母親的牢,也是梳理我從童年至而立之年與母親間那些恐懼、害怕、同理、陪伴,並且將自己從母親囚困自己的牢籠裡脫困,安靜地待在她的身旁。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合作聲明與警語: 本文係由國泰世華銀行邀稿。 證券服務係由國泰世華銀行辦理共同行銷證券經紀開戶業務,定期定額(股)服務由國泰綜合證券提供。   剛出社會的時候,很常在各種 Podcast 或 YouTube 甚至是在朋友間聊天,都會聽到各種市場動態、理財話題,像是:聯準會降息或是近期哪些科
Thumbnail
假如,能永遠停留在打算遠行的狀態,該有多好。 處於去與留之間,懸在愛與渴望的情緒中; 不用遠離,就能贏得親愛的人對自己的思念與永不止息的愛。 這種狀態多麼美、多麼令人嚮往!只因它轉瞬即逝。 ─ John Steinbeck(約翰·史坦貝克) 《柯提茲的海 The Log from the Sea o
Thumbnail
2020,是少數大家可以理直氣壯地以得過且過的姿態去過的一年。因為今年太難了,竟然全世界一起被迫著改變生活形態,被迫著減少移動。 這一年因為創業的關係,我過了前所未有充實忙錄的一年。不過,大概因為血液裹仍然流著懶散的基因,很多時候還是用來做些無聊事例如滑手機,而不是用來做未完成的工作。 我經常跟自己
Thumbnail
社會型態的轉變,我們不得不讓自己的腳步能勉強跟上時代,住在鋼筋混凝土構築的都市裡,遺忘了最原始、最根本的土、木、河、山。
Thumbnail
當畫筆沾上淺藍色的顏料,輕啄在充滿孔隙的水彩紙上,被吸附後逐漸暈染開來,而顏色隨之改變。這個緩慢的過程,猶如山間的雲氣慢慢的包圍著山,再慢慢的散去。到最後,我分不清的到底愛的是山,還是水彩,還是這種緩慢的氛圍。 扣除合歡山,第一次長天數的百岳就是大壩尖山了。想去的原因很簡單,單純想在山上畫畫。
Thumbnail
<p>今年可說是LGBT人權大躍進的一年,因為三月東京澀谷區通過了「同志伴侶條例」,將發行等同婚姻關係的伴侶證明書,創下日本首例,不只如此,該條例的發起人長谷部健更在四月當選新區長,並承諾快則十月、慢則十二月就會發行證明書,可望改善同志在生病時另一半無法陪伴、無法以伴侶名義租屋等問題。</p>
Thumbnail
*合作聲明與警語: 本文係由國泰世華銀行邀稿。 證券服務係由國泰世華銀行辦理共同行銷證券經紀開戶業務,定期定額(股)服務由國泰綜合證券提供。   剛出社會的時候,很常在各種 Podcast 或 YouTube 甚至是在朋友間聊天,都會聽到各種市場動態、理財話題,像是:聯準會降息或是近期哪些科
Thumbnail
假如,能永遠停留在打算遠行的狀態,該有多好。 處於去與留之間,懸在愛與渴望的情緒中; 不用遠離,就能贏得親愛的人對自己的思念與永不止息的愛。 這種狀態多麼美、多麼令人嚮往!只因它轉瞬即逝。 ─ John Steinbeck(約翰·史坦貝克) 《柯提茲的海 The Log from the Sea o
Thumbnail
2020,是少數大家可以理直氣壯地以得過且過的姿態去過的一年。因為今年太難了,竟然全世界一起被迫著改變生活形態,被迫著減少移動。 這一年因為創業的關係,我過了前所未有充實忙錄的一年。不過,大概因為血液裹仍然流著懶散的基因,很多時候還是用來做些無聊事例如滑手機,而不是用來做未完成的工作。 我經常跟自己
Thumbnail
社會型態的轉變,我們不得不讓自己的腳步能勉強跟上時代,住在鋼筋混凝土構築的都市裡,遺忘了最原始、最根本的土、木、河、山。
Thumbnail
當畫筆沾上淺藍色的顏料,輕啄在充滿孔隙的水彩紙上,被吸附後逐漸暈染開來,而顏色隨之改變。這個緩慢的過程,猶如山間的雲氣慢慢的包圍著山,再慢慢的散去。到最後,我分不清的到底愛的是山,還是水彩,還是這種緩慢的氛圍。 扣除合歡山,第一次長天數的百岳就是大壩尖山了。想去的原因很簡單,單純想在山上畫畫。
Thumbnail
<p>今年可說是LGBT人權大躍進的一年,因為三月東京澀谷區通過了「同志伴侶條例」,將發行等同婚姻關係的伴侶證明書,創下日本首例,不只如此,該條例的發起人長谷部健更在四月當選新區長,並承諾快則十月、慢則十二月就會發行證明書,可望改善同志在生病時另一半無法陪伴、無法以伴侶名義租屋等問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