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當時天已經黑了,球場上的夜間照明也已經開啟,我們幾個球員站在高雄鳳山沙灘排球場上,同時這裡也是國家隊集訓的地點,現在正值日落之時,國家隊總教練,正為我們在訓練中總是達不到他的要求,正努力嘗試與我們溝通,而他,同時也是我研究所的指導教授。
當時的我已到了屆退之時,每碰一次球,就便少一次機會,練球與比賽時的心態,慢慢地從對抗壓力,到了享受壓力,我一邊看著不停滴落的汗水
一邊心想,哎,又少了一次練球了
「你們呢?有沒有什麼想法?」教練這樣問道,
學弟們一如既往地沈默,或許是太累了,眼神也是相當空洞,我想起了有一天,某次訓練,教練訓斥了某位學弟,因為他總是做不到教練地要求,雖然達不到要求,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
不過其實做不到要求沒關係,你不能一點點掙扎與改變也沒有,技術訓練這個東西是活的,如同人生與生活一樣,你接受到了指示,你不能一昧地接受,你得去思考,這是不是我要的?我開心嗎?我願意去做嗎?我可以怎麼做?
縱使最後歸納的結論,與當初設定不同,那也是你經過邏輯思考與情感掙扎之後
所得到的初步答案,即便再怎麼微小,你也將人生推進了一點點。
在訓練時,學弟儼然一副放棄掙扎的樣子,教練說教練的,我做我的,都在同一個球場裡,彷彿兩個世界,彼此說著中文,卻聽不明白對方
我想,那些被放棄的人們,都不是因為沒有收到援助,或是旁人想要協助你的訊號,
而是你在某層面上,放棄了溝通與交流,
你不交流,你不表達,對方只能依照自己的想法對你伸出援手,並依照對你的了解,做出認為對你好的選項,就算你不喜歡
但是,我為你好這件事,要你覺得好,才算數。
練球其實與人生很類似,你接收並執行各項技術與訓練,不願意思考其中的原因,不去理解比賽,主控權看似是在打球的人,但其實是在教練身上,
反正失敗了,教練扛起責任,你充其量只是執行命令的代理人。
其他的,與我無關。
人生呢,你從小接受到無數的人生指南,有太多太多人告訴你應該怎麼做,
才能得到人人稱羨的完美人生。
所有意見好像什麼都很好,也好像什麼都不好,資訊太多想法太多選擇太多。
因此反而把你困住了,所以你開始害怕承擔失敗的後果,
開始尋找一條安全的路線,一個自己還可以接受,不好也不壞的方向
不太快樂也沒關係,反正你知道人生本來就有太多不開心的事情
就算真正失敗了,也都是別人的問題,與我無關
可是你忘了,別人頂多可以影響你的人生,但不能為你的人生負責
人生只有一次,不要害怕去承受你所謂的失敗,而不去思考你真正想要的世界
跟球場上一樣,你一旦思考了,所有的時間線都將產生變化,你看似沒有還沒有實踐
任何計畫,你心裡所想的,將會慢慢的被你吸引過來
如同小王子裡所說的,「重要的東西,是看不到的」
你所要做的只有努力地挖掘你內心
那個真正的熱情與渴望,他會引領你走上你此生想要的生活,
再怎麼微小,也將人生推進了一點點,在你沒有感受到前進的同時,
我想,是那些事物正在向你走過來的時候吧。
學弟在短暫休息裡時間這樣告訴我,
「我其實每次做這個動作,我的肩膀都會很痛,
這是舊傷了,我想也好不了,光是克服痛楚已經耗盡我的精力了,學長,你說我哪還能去做到什麼?」
關於舊傷口,每個人都有,
就像一根刺刺在肺裡,一呼一吸都要將你刺穿,它成了你生活裡的陰影,它帶給你痛楚,像是告示牌,告訴你此路不通,或是禁止通行。
它令我想起一個故事,一個傷口處理的故事
在海島國家,要是在海上被海膽的刺給刺到,是必須要馬上做緊急處理的,
海膽的刺,硬生生的刺破了你,海岸上老練並習以為常的居民,當時正在為一名陌生女子緊急處理,他要她忍著痛楚,拿著玻璃罐不斷不斷地向那女子被刺傷的地方敲打
,過程中會不斷地詢問是否還有疼痛感,敲了十幾二十下之後,血也流了不少,但是刺依舊還在身體裡,直到傷口被敲到麻木,漸漸失去了痛覺,再次詢問女子時,這名女子也表示不痛了,並對她說這樣就完成了,
「可是,刺還是在身體裡面啊」,她這樣的詢問居民,但居民對她說
「就是這樣的,一但失去疼痛感,即使有刺也不覺得有疼痛感」,
最後並告訴她,這是最好的辦法。
後來才知道,常在海邊生活的人,一但被海膽刺扎到了,就必須在第一時間把刺拍死
,避免它釋放毒素,即使刺還留在身體裡,也會隨著時間被身體吸收。
不再感受到痛了有很多種,有一種是傷口已經癒合,還有一種是被傷的血肉模糊的麻木。
你要是不被傷到麻木,你就會繼續痛下去。
是受到了什麼樣的過往傷疤,學弟才漸漸地放棄溝通呢?
你心裡的傷痕,不知不覺成了你生活中的指引,淺而易見的往不痛的地方前去
似乎追求不要受傷,成了唯一準則,即使語言不通,身處兩個世界
都沒有關係,只因我不願再次疼痛。
我放下手中的毛巾與水壺,準備做今天訓練的最後收尾,看著學弟們,
反思了我自己,下午教練對著學弟們叮嚀的那句,
「我思故我在你們懂嗎?請你們做個有感覺的人,你們都到這個競技水平了,比的將是頭腦裡的東西,這就是A級選手與S級選手的差異。」
團隊裡的沈默,與教練渴求溝通的眼神如炬,形成強烈對比,而彼此之間的靜默不語,
剎那,我好像讀懂了什麼。
想著我心裡與生理受過的傷,它們帶我到了這裡,從球場外走進到球場內
再從球場內,走到教練席上坐下,之後再起身走往球場外頭去
短短的幾步路,我走了將近三十年,看著那些心裡無處安放的憂愁,與無處安放的傷
,造成了彼此的沈默。
但,有時候你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看著它,讓它靜靜地發生
生命中的際遇與課題,它會有答案的,只是它不是像購買刮刮樂一樣,當下購買,便即刻開獎,而是過了些許年後,你經歷了你該經歷的,完整了某些精神層面的缺口
才會明白那些當年的一舉一動,一字一句是要教會你什麼事情
唯有不停地思考與反思,做個有感覺,有感知的人,你才會對曾經傷害你的事物
達到免疫。
此時,耳邊傳來一句,
「學長,待會練完我們晚餐要叫便當,你要一起嗎?」
「喔不用,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