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少人認識我們愈好》:一個關於背叛、家庭祕辛與身分盜竊的未解之謎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在印第安納春季優柔寡斷的寒氣中,我站在爸媽家一棟部分燒焦的附屬建物裡,四周散著媽媽從前的各種文件與資料。

消防局告訴我們,這是場電器火災。在前屋主試著將這棟建築改建成居住空間之前,它曾經是雞舍,看樣子,前屋主改建得非常草率,電線在一年前的某一天著火了。當時,爸爸在外頭餵動物,媽媽在家裡,沒做什麼。爸爸試圖用水管滅火,但後來媽媽還是打了九一一。最後,有一面牆嚴重燒焦,建物餘下的部分則被水噴到受潮了,時至今日,空氣中仍飄著濃濃的煙味。爸媽把這塊空間當儲藏室,那場火燒毀了媽媽的很多份文件,可是遺留下來的文件─多年來一直擺在我們眼前的文件─此時鋪散在一張掉漆的工作桌上,敘說一段爸爸不想聽的故事。

作者家中部分被火災燒毀的附屬建物。

作者家中部分被火災燒毀的附屬建物。

「我知道事情不對勁,可是我們不能怪在妳媽頭上。」他秉持著希望對我說。

「爸爸。」我語調平板。「是媽媽幹的。」

我們在附屬建物裡找到的一切,都證實了這句話的真實性。在被火焰留下傷疤的牆壁包圍下,在飄著煙味與塵埃的空氣中,我們探尋了二十年的謎題終於解開了,二十年的解謎之旅也終於來到了終點。要我自己編造,我還編不出比這個場景更有意韻的譬喻呢。

我拿起爸爸在電話上提過的信用卡結單,上頭除了美國第一銀行標誌之外,還印了恆達理財的標誌。

「要辦這張信用卡,」我說道。「唯一的方法就是走進恆達理財的分行,直接申辦。」我緊鎖著爸爸的視線,看得出他回想起媽媽在奧爾巴尼恆達分行工作的那幾年。「這就是媽媽的工作,她多半還把這個當成了自己的業績。」

爸爸嘆息一聲,肩膀頹喪地垂了下來,環顧著鋪散在房間各處、展示在他面前的紙張。媽媽才剛去世一個月。我們二十年來的財政困境、羞窘與恐懼,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午後斜陽從沾滿黑灰的窗戶與被火燒出縫隙的牆壁透進來,我們繼續挖掘媽媽留下的種種紀錄。拒絕開卡申請的信件,多達數十封。

有一份EZ當鋪(EZ Pawn)收據,媽媽抵押了她上課用的筆電,借了一筆錢。

她向某間高利貸公司借了三百美元,利息竟是百分之五百二十一。

有一份房屋檢驗文件,受檢驗的房屋位在蒙夕市。還有一份經房仲與屋主簽名的合約,只有媽媽的簽名欄是空白,看樣子,她幾乎跑完完整的購屋流程之後,在最後一刻退縮了。

一疊近期的薪資單,上頭寫著媽媽的舊姓。

一封回絕信,媽媽試圖以爸爸的名義在威斯康辛州開銀行帳戶。

我的身分─我們一家人的身分─全貌,很快地扭曲了,變得面目全非。我聚焦於這幅圖中每一個意義深重的像素─我們的手機、我們的家、我爸媽的婚姻、我們的名字、媽媽對我外表的一句句批評,還有每次發生身分盜竊事件時她打發過去的言詞,她每一次堅稱犯人不是針對我們─想到這一切,想到遠遠看去即使不溫馨也必然是事實的全家福,我突然覺得它噁心無比。這些年來,我一直為了自己的身分被某人盜用而痛苦掙扎,現在,被盜走的身分還了回來,卻變得腐爛而破碎。我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這個身分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妳信嗎?」那個寒冷的三月下午,爸爸重複了一次又一次。他檢視了一份又一份的文件,受到一波又一波無情的衝擊。

「我不敢相信。」我這麼回答,但實際上,更令人難受的事實是,我漸漸相信了。


媽媽去世之後、我們無可名狀的恐怖被發現之前的那幾週,情況不對勁的線索不時會出現。單看這些線索,你會覺得困惑─這些不符合我們認識的媽媽的形象啊。然而,事後想想,再考慮到附屬建物找到的文件,線索編織成了令人心底發寒的布幔,我們終於看清媽媽不在我和爸爸身邊時,究竟是什麼人。

爸爸最先遇到了「驚喜」。媽媽去世隔天的下午,他致電瓦斯行,想請他們更改帳戶的名字,並請他們來幫我們補一些暖氣用的瓦斯。我們窩在醫院的漫長時日,瓦斯缸儲量已經降到了百分之五。我們回家後數小時,我走進廚房,發現爸爸對著電話怒罵。

「你們不來幫我們補瓦斯,我就自己用拖拉機把它從地下拖出來,你們自己去八OO號南向公路上找瓦斯缸去!」一段沉重的沉默過後,爸爸又罵道:「喔,你說我不能這樣做?我跟你保證,我絕對做得出來。」

「發生什麼事了?」我邊問邊拿杯子裝水。

「他們不賣瓦斯給我們!說是因為帳戶用的是妳媽的名字,而我們欠他們九百塊錢。」

「什麼?」我放下水杯,雙手抱胸。

「對啊,他們說這個狀況已經持續好幾年了。他們說,妳媽會放著帳單,一整個春天和夏天都不繳費,等需要補瓦斯了才繳錢。」

「她有什麼理由這樣做?」

「我也不曉得。我有給她繳瓦斯費的錢啊─我每年都有給她。」

「哇。」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也許當時家中的經濟狀況比我想像中拮据吧。爸爸一如往常地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找一個認識他、知道他是老實人的熟人,請對方幫幫忙。在電力公司與天然氣公司那邊出問題時,他也是這麼解決問題的。這些財政疏失,令我想到媽媽提供的各個電子信箱與線上銀行帳密,她給的帳密都不能用,我還得一個個試出正確的組合。我本來以為那是嗎啡導致的記憶混亂,但那可能是媽媽最後的詭計,她為自己爭取了一點時間,讓我們晚一些發現她的種種惡行。

這些魯莽的決策乍看下當然很糟,但還不到邪惡的程度,等級應該和我們在媽媽床底下找到的大量鞋子差不多─我們數到四十雙,大多是閃亮的高跟鞋,而且看上去幾乎全新,甚至從來沒穿過。爸爸說他根本不曉得媽媽買了這些東西。我們還找到一些珠寶首飾,媽媽和外婆一樣,抗拒不了首飾的誘惑。本該用來支付瓦斯費、讓家裡有暖氣吹的錢,被她拿去買了堆積如山的珠子與廉價首飾。

作者在波爾紀念醫院的婚禮。婚禮不久後,作者母親便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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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書名:愈少人認識我們愈好:一個關於背叛、家庭祕辛與身分盜竊的未解之謎
  • 作者:艾克絲頓‧貝茲-漢彌爾頓
  • 出版社:麥田出版

作者簡介

艾克絲頓‧貝茲-漢彌爾頓 Axton Betz-Hamilton
身分盜竊專家。因為從小就遭不明人士盜用身分,信用破產,影響她一生甚鉅,故而轉向研究相關犯罪主題,以破獲身分竊案為職志。她經常在會議上發表相關主題的演講,並因其研究、教學和服務獲得多項獎項。

艾克絲頓擁有消費者科學與零售產業研究(Consumer Sciences and Retailing)的碩士學位,以及人類發展與家庭研究(Human Development and Family Studies,)的博士學位,主要研究兒童身分盜竊和由家庭成員所進行的老年人金融剝削。她如今在南達科他州立大學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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