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考生小康(李康生飾)的機車被拖吊後,在路上遇見開著計程車的父親(苗天飾),父親要小康上車。這個意外的相遇讓日常鬆脫了——父親原本應該繼續工作,小康應該去補習班上課。父親邀小康一起去看電影,他說他很久很久沒看電影了,他說小康小時候,全家常常一起去看電影。父親顯然很懷念,電影院的時光。
後來,他們在路上遇見騎機車載著阿桂(王渝文飾)的阿澤(陳昭榮飾),發生衝突,車子的後照鏡被阿澤砸碎,隨即又跟另一台車相撞引發爭執。繼續上路後,父親已經沒心情看電影,遂跟小康說,電影別看了,要他回補習班上課。
這幕幾乎是小康家庭長期演化的縮影,他們是如何從全家一起看電影,到家人連關懷彼此都困難,就是因為中間發生那麼多,令人「壞心情」的事情。這些事情不需要大,累積起來,就是折磨人的地獄。
看不了一場電影沒什麼嚴重的,除非你錯過的是已然逝去的美好時光。
小康再次遇見阿澤後,便一再跟蹤他,最後破壞他的機車,若是以復仇來理解,動機怎麼想都不夠強。事實上,小康根本不爽他父親,不可能因為這點事情為他報仇。這時的小康還卡在「體制青年」與「廢青」之間,他可能根本覺得,逍遙自在的阿澤很酷,對他有崇敬感。
小康會跟蹤阿澤,其實是因為阿澤對他有他自己也不清楚的「性」吸引力,所以小康在看到阿澤帶阿桂進旅館後,才會因妒破壞他的機車。
事後,小康偷補習費的事被父親發現,被趕出家門(這時他已成「廢青」),跑進跟阿澤同一間旅館住。隔天早上,小康透過窗戶看見發現機車被毀的阿澤,興奮地在房裡大叫大笑,誇張到帶有病態感,他又笑又跳,直到頭撞到天花板才停下。笑聲戛然而止,荒謬感才油然而生,他的笑是帶著悲痛的,當中隱藏著複雜的矛盾情結——他根本不想傷害阿澤。
就像他用噴漆留在阿澤車上的「AIDS(愛滋病)」字樣——常跟同性戀一起被汙名化——也隱含著他對自我身分認同的拒斥。
讓我們換個視角,跟著阿澤繼續這個故事。阿澤在機車被毀後,跟死黨阿彬(任常彬飾)一起去販售他們從電玩遊戲店偷來的電路板,被對方發現,兩人挨了一頓揍,尤其阿彬傷勢嚴重。阿澤揹著阿彬回自己家,途中卻搭上了小康父親的計程車,阿澤還記得自己砸毀過人家的後照鏡。
事後,阿澤向阿桂提起這整段過程,說感覺非常衰。阿澤當然不知道破壞他車的人是誰,但從觀眾的眼光來看,阿澤這一連串衰事的起點跟終點,都跟小康一家有關,這是命運式的捉弄。電影如何拍一個人很「衰」,除了讓他一直倒楣,更聰明的做法是讓發生的衰事都像命定,這是本片技巧高明之處。
所以阿澤快受不了了;所以阿桂會來找他,其實是要跟他分手的,彷彿是來給他最後一道打擊。阿澤覺得沒什麼好失去,也沒有什麼可惜的了,他只希望阿桂離開前,能抱一抱傷重的阿彬。阿桂答應了,反正,他們下次見面就是陌生人了。阿桂抱完,離開。這時,神奇的事發生了,阿澤衝向阿桂,向她激情地索吻,而她也回應他。吻完,他們哭,說要離開,卻不知道可以去哪。這裡的「離開」,指的當然不只是阿澤家,而是他們身處的困境。不過,阿澤家也同時是他們身處困境的象徵——他家總是不停淹水,讓人連移動都困難;公寓的電梯門永遠在四樓打開,就像鬼神也要阻礙他們的人生。
故事的核心出來了,本片述說的,就是離不開青年的一再嘗試離開。他們離開父母,離開家,離開情人,卻終究走向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牢籠。這讓阿澤的吻更加動人,因為那是他首次,要將離開的留住。
作為蔡明亮的第一部長片,本片的台詞有點多,情節有點豐富,甚至有感人的配樂,卻深深記憶了,一世代青年的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