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庫伊拉的死與新生——《時尚惡女：庫伊拉》

受到高度關注的迪士尼真人化重製電影《時尚惡女：庫伊拉》，在受疫情影響而歷經延檔、撤檔，終於於八月底在臺灣的串流平臺上架。而繼《黑魔女：沉睡魔咒》、《黑魔女2》後，迪士尼再度將焦點放在高人氣的經典反派角色上，講述《101忠狗》系列中反派女魔頭庫伊拉的崛起。

然而，原本的庫伊拉這個角色其實不夠有厚度。在《101忠狗》中，我們認識的庫伊拉只是個想殺狗取皮的瘋女人，並不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她為何是這種個性？她為何富有？她又為何獨鍾大麥町狗？她彷彿只是為了作惡而生、為壞而壞，沒有故事。而這就是我對這部電影最感興趣的地方——迪士尼如何替這樣稍嫌平面的反派角色建構血肉、灌注靈魂？

製作一部反派角色的起源電影，迪士尼已有上述的《黑魔女》經驗作為借鏡。但《黑魔女》系列奠基在一個與《睡美人》動畫平行的時空，將黑魔女梅菲瑟重新洗白，用善良風俗將一個惡人移心換魂。或許是迪士尼在自家經典動畫IP上仍有必須寓教於樂、闔家觀賞的包袱，讓《黑魔女》系列在其內核精神上難以說是一部真正的反派角色電影。

然而在《時尚惡女：庫伊拉》故事中，則是很清楚地描繪庫伊拉成為惡人的旅程。更精準的說，是本名艾絲黛拉的庫伊拉如何拋下母親教導她必須乖巧的教誨，並解放本性。她拒絕扮演任何社會角色，她只當自己——只是剛好，她的本性就是瘋狂的，她是惡女庫伊拉，不是善良的艾絲黛拉。而她的目的是替母親報仇，然後取代敵手男爵夫人成為時尚界的新王。還記得庫伊拉想扒了大麥町狗的皮嗎？沒錯，大麥町狗是男爵夫人的狗。

於是我們在電影中看到，人性本善似乎並不能概括地形容所有人，因為世上真的有人生來即惡，無法改變。庫伊拉是與生俱來、先天的惡徒——而在這個故事中更重要的是，惡如何反抗位階更高、更深沉的惡？惡之中是否仍有可能閃爍人性的光輝？

私以為，反派角色要獲得觀眾喜愛，有兩項因素。其一是角色的魅力，必須獨特，且要夠勾人心魄；其二是情理必須能夠引起觀眾共鳴。

庫伊拉的角色魅力來自她內在反抗權威的渴望。她不願安分守己，她勇於表達立場、有過人才華也有與之匹配的夢想。她在劇中有一句旁白「I am woman, hear me roar.」，引用了海倫瑞蒂的經典歌曲，而這首歌也被視為女權運動的代表歌曲之一。先不討論這樣的安排是否有效，但由此可看出，這部電影有意將庫伊拉經營成獨立自主的女性形象。

當然庫伊拉的角色魅力並不止於此，她的快閃時裝秀簡直讓人大開眼界。由兩度獲得奧斯卡最佳服裝設計的珍妮畢凡操刀的服裝不只風格獨具，連出場方式都很不一般，像是結合投影、龐克搖滾音樂、舞蹈等，別出心裁；有一次庫伊拉從垃圾車車斗中，穿著廢棄物做成的服裝現身，似乎也隱隱帶點諷刺時尚及消費主義的意思，讓她的設計除了時尚之外，更蘊含著不亞於藝術的思維。

角色魅力有了，那情理呢？作為一個天生惡人，庫伊拉顯然不能對觀眾說之以理，於是便動之以情。這在其他反派角色電影中也是個常見的手法。在DC今年的商業巨作《自殺突擊隊：集結》中，便以隊員之間的友情來引起共鳴。而在《時尚惡女：庫伊拉》中，則用最容易共感的親情為引，帶出觀眾的同理心。庫伊拉在故事開頭就歷經一場家庭悲劇，她失去了她所深愛、養育她成長的母親，也十分珍惜與小傑、阿霍兩位夥伴之間，昇華成家人的情誼（有趣的是，劇中庫伊拉與兩位夥伴發生分歧時，對他們說「你們是我家人」，兩位夥伴則對彼此說：「她使出了家人牌」「對，而且奏效了」，於是三人重歸於好。這段劇情簡直有種後設的趣味，庫伊拉對夥伴們做的，就像這部電影對觀眾所做的）。

在庫伊拉最後的計畫中，她用艾絲黛拉的身份復仇、了結一切。這或許是她能做到最低限度的良善的事，也是不負她所愛的母親的期待。然後庫伊拉埋葬了艾絲黛拉，對被迫良善的自己判下死亡宣告。她死了，並以真正完整、純粹的惡人獲得新生。

其實原本我更期待能在這部片中看到像《小丑》那樣更沉淪、更黑暗的角色起源故事，但最後的成相或許更近於《猛禽小隊：小丑女大解放》。不過論手段、論狂氣，《時尚惡女：庫伊拉》仍有不及。本片確實處在一種要說黑暗也不夠黑暗的尷尬狀態，整體看來有些捉襟見肘。但真要說起來，這部電影之於迪士尼也正像庫伊拉之於艾絲黛拉，良善的、闔家觀賞的包袱重重壓在身上，總沒辦法完全拋開。不過與其說這部電影是半吊子，倒不如說是庫伊拉與迪士尼各退一步，彼此妥協的結果。

迪士尼的真人化重製電影總難避免與原作動畫比較，更難以在比較中獲得青睞，讓迪士尼的重製電影在藝術價值上難有新的突破。而至於本片這種在經典文本上另起爐灶的模式能不能成為迪士尼真人化重製電影的解套，或許仍得視往後其他重製作品的表現而定。但於我而言，最後以這樣的庫伊拉完整了一個經典角色，雖不完美，但也算是十足漂亮的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