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罐裝咖啡】EP.8 罐裝咖啡

2021/12/06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Adieu, dit le renard. Voici mon secret. Il est très simple : on ne voit bien qu'avec le coeur. L'essentiel est invisible pour les yeux.” Le petit prince

「保重」狐狸說:「這就是我的祕密。它很簡單:只有用心靈,一個人才能看得清楚。真正的東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得到的。」《小王子》

我偏愛罐裝咖啡的原因,因為它儲存我的部分記憶,而我可以隨時將它召喚出來

80年代中期,早餐店尚未成為主流,家中的冰箱空間還未遭Costco的果汁、可頌和貝果佔領,中式早餐店仍四處可見,是許多家庭的早餐首選。
當時,我們家早餐時段所供應的飲品只有牛奶。小學時,咖啡開始出現在餐桌上,對我而言那猶如江戶灣外的黑船,為早餐帶來全新的風貌和氣味(最早出現的是即溶咖啡)。這帶著馥郁香氣的飲料令人著迷,更對它的味道產生無限好奇。
但母親卻對我說:「這很苦,是大人才能喝的東西」,我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特別是當你是個早已體驗過醉酒;許多理當不應進入、卻早已進入過肚子裡的兒童時);同時我更不相信母親比我更能吃苦,外婆為她熬煮的四物湯通常都是我幫她喝掉的,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但基於對母親的尊重,以及小時候我對於一切發熱家電的恐懼,我暫時放下趁父母親不注意時自力嘗試沖泡咖啡的冒險計劃。於是,這種所謂長大後才能喝的飲料,便成為我心中一個象徵成熟的符號。只是當時我沒想到的是,這個象徵成熟的機會竟這麼快來臨。
小學六年級的一個週末上午,父母親把我叫入他們的房間,告訴我他們決定離婚。
我並不意外。在成長的過程中,我雖然充分感受到他們試著努力,但也明顯感受到他們的掙扎和力不從心──我雖然深切感受到他們對我的愛,只是那從來都只是對我的、個別的愛。
因此,當他們共同宣布這個決定時,我沒有驚訝,但也沒有「好吧,這就是了」的灑脫、如釋重負的感覺。我到底還是個孩子,雖然理智上我已充分理解;並且客觀上我也明白對於父母親而言,這是個最好的選擇。但不等於我已準備好迎接這一切。
那一刻,“On my own” 就是我心裡面最真實的感受,但我選擇當一個懂事的小孩,沒有把我的情緒表現出來。
從此,「單親家庭」對我而言不再是一個名詞,而是現在進行式的動詞。
小學畢業前的某個夏日午後,在學校後方巷弄的文具店,我從那再熟悉不過的飲料櫃中拿起的不是汽水,而是一瓶咖啡色的伯朗咖啡,我決定品嚐人生的第一口咖啡。
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風味體驗:咖啡(一個全新的概念)結合牛奶(也可能是奶精)的溫醇香氣,還有以目前的標準而言顯然過甜的口感,鮮明的在我腦中型塑對咖啡最重要的第一印象。

當時的文具店已成為中醫診所(診所側面仍可見當年文具店的招牌)

那同時也是一次儀式性的自我宣示,告訴自己我已不再是個小孩,如同許多男孩(包括我)於中學時嘗試性吸入的第一口菸一般。
在我心中,那一刻我彷彿正式蛻下了雛鳥的羽毛,成為一個真正獨立的個體;雖然尚未變聲、仍顯稚嫩,但我已預備好為自己做決定,決心不再由家人掌握我的命運(儘管經濟上我仍完全仰賴家人的供應)。
通俗的說,我開始進入叛逆期。
往後的日子裡,我品嚐過許多更美好的咖啡,即便它們的香氣是那樣的飽滿、複雜、富有層次。但我心中印象最深刻的咖啡,依然是當年的罐裝咖啡,以及伴隨著那一口咖啡,還有伴隨著那一口咖啡深植在我心中的氣味。
那是爺爺家門前肖楠木的氣味,那是放學後剛出爐的菠蘿麵包的香甜氣味;那也是外婆慣用的資生堂化妝水氣味,還有外公晾在浴室旁的毛巾氣味。閉上眼,讓這些氣味引領我,我可以召喚許多記憶:
想起和爺爺一起下棋的日子,想起奶奶最拿手的滷肉、還有睡前她坐在桌前念佛的樣貌;想起外公誇張的食材採買習慣,還有外婆牽著我的溫暖雙手。
回憶中,我彷彿再次回到那個被呵護著、疼愛著的童年時光。在回憶裡我可以和父親再次經歷父子倆的鐵道旅行;同時,我也能坐在打著毛線的母親身旁,在溫黃的燈光下安靜的看著我的圖畫書。
若有需要,我可以從這些連結中只提取特定的一個片段;或是任憑自己隨著氣味的記憶不停的連結、回放,直到記憶中那個有著明亮陽光的週末上午為止。
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始終偏愛罐裝咖啡的原因,因為它完整的儲存了我生命中一部分的記憶,而我可以隨時將它召喚出來:只消拉開瓶蓋。
罐裝咖啡之於我,不僅是便利的象徵,更代表著我所身處、成長、生活的時代;它也是一個器皿,承載著我這一代人的童年記憶──不僅是情感的,更是對環境、社會的記憶。
它是我的記憶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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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期從童書編輯的角度,分享書、工作以及編輯相關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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