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平穩世代的韋駄天們》的動畫於日前暫告一段落,雖然沒有接觸漫畫版原作,但還是覺得有些東西蠻值得討論看看的。今天會充滿各式各樣的藍色窗簾,看到一些我覺得有些意思的細節便捕風捉影,偏離作品的主軸方向等。於是乎還請客位看官不要把這當作劇情評論或心得,今天所想做的不過是借題發揮,釐清看看之後應該會占週記不少篇幅的一個疑問——甚麼是真實?我該相信甚麼?
世界:反本質論
人造之物的價值與意義
對於宗教、對於國家、對於戰爭。不知道各位對於種種人類所造之制度/文化/權利/主義 /...的看法是什麼呢?在現在的教育及思潮下,「政治正確」告訴我們應該去關注人權的發展;文化的壓迫與流失;環境的永續與保護云云,可能被視為SJW的矯情,又可能被視為不可動搖的神聖部分,那究竟這些事物是否有著值得我們去追尋的理由?換句話說,這些經人之手所創造的價值,本身是否就是我們所追求的「目的」?
以「平穩世代的韋駄天們」來說,沒有。
從世界的角度看,這些東西不過是人類中心思考下的產物:少了人權、少了文化、少了制度、少了民主…我們說「彷彿世界要毀滅了」,但其實被毀滅的是人類而非世界。於是乎在韋駄天的世界裡什麼都可以被打破,人憑依循自己所欲,打造了一個不具有「普世價值」的世界,軍國的侵略、教國的宗教、城邦的資本,皆只因人的願意相信而存在,於是在碰撞的過程中以戰爭的形式破碎。在這個理解之物皆無意義的世,所留下來的不是虛無的「空」,而是「混亂」(chaos)。
支撐混亂的存在
如果一切皆沒有意義,那世界落入的為何不是一切皆拋的虛無而是紛亂雜陳?單以韋駄天的世界來說,作品給了一個設定,是我個人認為作品中支撐整個世界「存在」的教條式綱要——韋駄天本身。相對於魔族的無盡破壞的無意義(作品中也同樣提及這個提問:只生而破壞,目的為何?),韋駄天被定位成"神"——或至少魔物的"敵人"——,其為「自然誕生」,經由生物的「思念」聚集形成。於是目的就形成了,應天的本然而生,回應思念為作。舉劇中角色為例,由於人類的思念比起其他生物龐大,於是組成了韋駄天的最大部分,所以韋駄天的「目的」便為回應人類"被救贖"的思念,但因為這樣被救贖的渴望源於人類自身的相互殘殺,而人類的碰撞對於借代為天的韋駄天並無意義,所以在人類有滅絕(韋駄天存在目的被動搖)的威脅之前,作為這個世界宇宙論的中心,沒有干涉的必要。
但老實說,這樣的解釋在我的觀點中意義不大。韋駄天的架構只存在於作品的世界中,如果真的要以神的身分投射置我們所處的世界,神學士與哲學家們已經為我們辯證了數千年,把韋駄天拿出來就顯得小巫見大巫了。我認為作品值得被拿出來討論的點並不是韋駄天作為神的相關探討,而是設定中順帶被賦予的一個東西——思念。
入夢:沉睡夢醒孰是孰非?
生活在台灣的人們對於信仰的想像,或許多為所謂功能導向的民間信仰,因為生活遭遇困難、心靈需要支柱等原因而手持念珠;而同時也會有一群人反過來,認為這些宗教都是迷信,都是人類虛構的東西,在科學面前都是偽物。從這裡或許可以發現,如果我們認為世界否定了人造的真實,對於所謂的真實是否在某種程度上,取決於我們的「相信」?
教國:信仰的敘事
在許多動畫作品中(尤其是異世界等架空作品),神權國或宗教組織常被描寫為單純提供主角群特定機能的場域;或以反叛的形式描述一群自利的騙子,用愚昧的邪說蠱惑大眾謀取利益。韋駄天的世界偏向後者,卻又不完全典型。
韋駄天中的教國是在魔族無盡破壞時期,被韋駄天所庇護的一群人所建立的國家,因此以韋駄天為神建立教旨。然隨時間與領袖的變遷,教義延伸出些近乎無關於起初教旨的東西,卻沒有人對此懷疑。但韋駄天的闖入,對其下了判決——無意義。這裡就作者的意思,應該只是想描述教國憑空捏造關於韋駄天的宗教,卻被"真身"一口否定的荒謬,在整部作品中也不是重大的伏筆。但我想任性的藉此談談在關於信仰相關的,敘事者、入夢者、闖入者的互動。
敘事者與入夢者
信仰的敘事者創造了劇本,而信徒願意相信這個論述,隨之入夢。在單純這兩者的互動中呈現了一個衡平的狀態,入夢者願意相信所見的論述,所以在他們的心中,論述成為真實;但敘事者不一定會視之真實,這點從《炎拳》中更能被凸顯,宗教核心群一部份認知"教義是我們自己創造的"因而不把論述是為真實,但另一部份卻也漸漸入夢,相信自己過去所捏造的敘述。最終,如果所有人都成為入夢者,論述將成為世界真相,在社會依此形成制度,在每個人心中成為價值觀的一部份。
闖入者
闖入者與某部分的敘述者相同,並未沉浸於這套劇本,此時可能會被同化成為夢境的一員;或無法體會為何入夢者願意相信這套論述。韋駄天的闖入屬於後者,此時如果闖入者認為其不合理而試圖改變狀況,可能進行「除魅」:提供證據——或新的劇本——讓原先的入夢者不再相信。如果去魅成功,接下來是系統崩潰,隨之而來或許是下一個劇本,或是虛無。但入夢與除魅都不是絕對而完全的,世界上不斷有人試圖使他人入夢,也不斷有人除魅,因此世界呈現的是紛亂狀態而非單一論述or空。
我們所處的世界:信仰/入夢 代表著甚麼?
在現今的世界中,我們同樣面對一個各式敘事紛呈的狀況,資本主義跟共產主義打了很久的對台,基督教世界與伊斯蘭世界衝突也是時有所聞。而我們每一個人也同時扮演了各種角色,部分的我們信仰/相信著民主制度的論述;部分的我們同時也闖入泛靈文化,或理解或視其為迷信;部分的我們或如我現在,闡述著屬於自己的論述。
如果我們假定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真實(當然,這某程度上也是種相信),那各類論述便不存在所謂高低或真假。以地理選修教科書為例,以往課本告訴我們,透過科學方法我們能得到更貼近真實的答案,但近年TEK(傳統生態知識)等那些原本被我們視為"不科學"的知識或論述,被認為可以與科學方法達到互補的效果。照笛卡兒的演繹法走,我們必須有一個絕對客觀的基礎下項論證,因此出現了「我思故我在」作為基礎,但更多時候,我們無法找到那個堅實的基礎(或說,不存在?),因此更可能取決於相信——科學家有著足夠多的理由,相信科學方法能給出一份更貼近自然世界的觀察;古典自由主義者提供大量的證據,說服自由市場能給出最合理的分配;泛伊斯蘭派翻閱無數次經典,引領相信Ummah 最純粹的包容與和諧。但找到了大量的理由與證據,就代表論述為真嗎?
我們現在的社會之所以能運行,某種程度上也取決於我們的相信,我們相信手中的錢不會明天變廢紙、相信牛頓力學不會在一般尺度下就突然失效、相信你的親友不會在下次見面就突然捅你一刀。這些相信背後可能都有相當的理由與證明支持,但如果向上追查,這些證據可能又是基於某種程度的相信,於是繼續找出更多證據支持,但又得繼續確認……,於是,有人把所有的因歸結於宇宙論的中心,或如笛卡爾試圖找到一個絕對正確的論述。但我私心認為,或許「相信」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足夠了,在尋覓相當證據與論證,或許依然不是真實,但至少,我願意且足夠去「相信這是真實的論述」。只要願意入夢,夢境在某種程度上也將成為真實。
或許,我們判定真實與否的標準取決於我們是否相信、入夢與否;而我們所認知的論述建構了對這個世界,所謂「真實」的想像。
但這樣相信下所營建的真實,是否留有空間?又當兩者不同的信仰碰撞時,何者又為真實?世界的紛呈沒有被解決,還是不須被解決?這些問題先留待下周,繼續從韋駄天中被譏為"聖女"的修女,看看以單一論述去衝撞這個世界,將會有哪些可能的問題與可被討論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