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身體走在思考前面的人,如果用通俗的說法就是,動物本能比理性來的更快。
從小到大,身體並不算健康,而我非常會隱忍。
幼童的時候,我記得在鄉下老家與大人們一起燒金紙祭拜,漫天飛舞著的燃著火光的黑屑金紙,隨著煙飄入另一個世界,給那個世界的靈魂安慰。
一張還在燃燒的金紙落到了我的腳背上,灼熱感貼緊了稚嫩的肌膚,我沒有求救,只是躲到廁所裡默默想著該怎麼辦,直到大人發現我,腳背上已是一大片燒灼的潰爛,而我忍著,沒有大哭,沒有大叫。
記得是爺爺奶奶,每周帶我去一次鄉下的傳統醫療法,刮去新增流膿的細菌組織,上藥,重覆又重覆,我記得痛,但我沒有喊叫。
在外婆家洗澡時,那搖搖欲墜的搪瓷洗臉盆,就剛好在我洗澡時摔落,我裸著身體不知所措,大人們衝進來抱著我,身上多處被割傷的傷口,三舅騎著機車帶我去縫針,我人生第一次縫針,醫生擴開左手上的大傷口,挑出那細碎的銳利異物,三舅說,會痛可以抓緊他的手,我忘了有沒有抓緊,只記得挑出傷口裡的異物比縫針本身更痛。
國中時青春期的抽高,身體劇烈的在變化,常常夜不成眠,骨頭非常痠痛,那是正在長大的痛。流鼻血成了常態。我那時讀愛亞的「曾經」,愛不釋手,有一本她女兒著的小筆記書,是我跟國中好友共同的交換日記。作家愛亞來到學校的大禮堂演講,大家甫坐下,我的鼻血直滴滴淌落校服衣領,只能轉身快步離開大禮堂,心裡對我心愛的作家感到抱歉,希望她在台上不要誤以為她一開口,就有這麼不識相的國中生落跑。
生理期是我的惡夢,原發性經痛從未停止過,我用大量的止痛藥壓下,每當生理期前夕那山雨欲來的疼痛感無邊無際,腰無法挺直,身體裡有一處正在持著烈火旗幟吶喊的器官,準備將腹腔攪的如戰場一般,巨痛,上吐下瀉,頭暈目眩,下背部酸楚的只能伏在地上,跪求天地神明讓這每個月都要經歷的痛苦停下,我的神是科學製藥,Ibuprofen類的成樂吃到最大劑量,換來一點摧殘風雨後的平靜。
我太能忍,忍了太多年,每當工作休假日就是在病痛中度過,厭世不已,工作時戴上精力旺盛的面具,聲音清亮,邏輯清晰,休假時蓬頭垢面,讓自己發臭與疼痛並存,繼續忍耐。
所有的疾病, 都在反射個性。過於敏感的,過於害怕給別人帶來麻煩的,我塞進胸口裡,讓它們最後用疾病的方式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