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緞帶】-純潔的白色,人性的灰色
(Das weiße Band,2009)
【白色緞帶】是奧地利導演麥可·漢內克,在2009年拍攝的作品。故事透過一個年老的教師回憶在一次世界大戰前夕,德國一個小莊園內發生的種種怪事,藉此檢視道德對於人性的壓抑,如何形成難以化解的仇恨。
白色緞帶與權力
這部電影全片都以黑白的色調呈現,呼應了本片的標題,如同故事中神父(Burghart Klaußner 飾)給兒子馬丁(Leonard Proxauf 飾)繫上的白色緞帶,告誡馬丁什麼行為是善、是純潔的表現,諸如誠實、服從大人;而哪些行為是壞的、罪惡的,像是手淫、晚上不回家、在教室吵鬧玩耍……等,一切都如此的非黑即白。
只要違背這些規範,就永遠會因繫著緞帶而遭受眾人異樣的眼光。
當神父對馬丁娓娓道來自慰是多麼邪惡、不純潔的時候,鏡頭以特寫的方式靜靜盯著馬丁鐵青著臉、羞愧地流淚;又或是神父心不甘情不願地為他認為不乖的女兒克拉拉(Maria-Victoria Dragus 飾)主持堅信禮時,克拉拉面帶慚愧地低下頭,這些在電影中為數不多的,關注演員臉部神情的特寫畫面,在在都表現了這條「標誌出你與我們不同」的白色緞帶,既是不容質疑的道德界線;這樣「虛假的純潔」更是一種心靈的束縛。
而同樣的這種「絕對的份際」,在另一組人物,地主與佃農,的身上,則有另一種闡釋:
由於農民們的生計被莊園的男爵(Ulrich Tukur 飾)掌控,因此出於沒工作、餓肚子的恐懼,對男爵只能有絕對的服從;而男爵可以決定如何將資源分配、施捨給農民,以此控制這些佃農的行為。
牧師與男爵這兩個人物,所代表的是「宗教」與「社經階級」,分別以「群體認同」和「經濟、生存」來建立道德規範,進而控制個體、控制社會,穩固自己的權力、地位。
在此,漢內克一針見血地點出,絕對的道德就等同於絕對的權力關係。
壓抑的框架
除了前述的臉部特寫,在電影中,不少鏡頭都是以中景的距離、隔著走廊、門框,遠遠地觀看昏暗的房屋內,角色的談話、走動;甚至當神父懲罰孩子、農夫悼念死去的妻子時,畫面還特意用牆壁或門來遮蔽,暗示了面對權威,這些沒有話語權人們敢怒不敢言,只能隱約地聽到哀嚎與啜泣的聲音。
如此疏離、近乎冷靜的鏡頭語言,強化了這種道德框架的不盡人情、反人性的。
在此,「房屋」成了人們不得不生活在這種道德框架之中的象徵。
本來該是溫暖、讓人得到歸屬感的家,如今卻冰冷地遮蔽、壓抑了屋內人的情感表露;正如這個層層規範之下,社會中的人際關係,沒有相互體諒、情感交流,只有絕對的權力關係及赤裸的控制。
灰色的人性
然而,「黑白色調」雖然暗示了在莊園這個小型社會中,非黑即白的二元價值觀;可事實上電影中所呈現出來,大多都是介於黑與白之間的「灰」。
「人性」也是如此,我們有太多情緒、慾望、所思所想,都處於道德「灰色地帶」。
電影在情節安排上,大量地呈現了村中大人們「道德訓誡」與「自身行為」的相互牴觸、矛盾:
前一個畫面是馬丁因為自慰被神父發現而羞愧地流淚,下一個畫面便接到村中的醫師(Rainer Bock 飾)與情婦在偷情苟且;
在神學課上,神父讓學生們念著「要寬恕他人」的聖經內文,下一刻卻毫不留情地責備其實沒犯錯的克拉拉;
又或者是後來醫師對於情婦的羞辱、與女兒的亂倫……等(很明顯的,醫師便是代表「科學」的知識權力)。
由大人們訂立規範,嚴格地加諸在孩子身上,然而大人們為自己的慾望,亦不遵守所訂定的規範。
除了再次強調了黑白分明的道德規範與灰色的人性相互違背,更是呈現了握權力的人用道德控制他人,自己卻不用受道德控制,這樣偽善、虛假的一面。
原來,被繫上白色緞帶的孩子,不見得真的是不純潔的;而決定繫白色緞帶與否的大人,也不見得真的就是善的、純潔的。
仇恨,應運而生
在整個莊園內,男老師(Christian Friedel 飾)是少數幾個,時常待在戶外與人互動,而非總出現在屋子內的角色。
即便在這小型社會中,男老師依然受限於權力的結構,服膺於道德規範,可卻也是少數能從這框架中抽離出來的人。
漢內克會選擇透過男老師來敘述這個村子發生的故事,正是因為自己就有如男老師一樣,不敵神父、男爵的權威所迫,無力去改變這個框架;但是卻已經看到了「白色緞帶」所帶來的高壓環境之下,人性所受到的挑戰與傷害:
一方面,人的情感、慾望,無法在這僵化、不切實際的道德框架之下得到抒發、慰藉;另一方面,個體在這絕對的權力結構之中又無法翻身,人與人之間缺乏了相互的諒解與包容,「仇恨」便在這個社會中油然而生,而「暴力」成了人性唯一的出口。
於是乎,被神父誤會的克拉拉憤而殺了神父養的(象徵純真善良的)小白鳥、莊園內的孩童接連遭到行刑式的虐待,村中男孩們直接動手搶奪男爵兒子的笛子。
那隻躺在神父桌上,慘遭虐殺、且被擺成十字架形象的籠中鳥,是漢內克對於「道德」最大的諷刺,同時也是「仇恨」在這部電影中最深刻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