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冤家】2004

在唱完「忘情水！」之後

導演：米歇爾岡瑞Michel Gondry
演員：金凱瑞、凱特溫絲蕾、伊利亞伍德、克莉斯汀鄧斯特


在生活中，是否常突然有個奇異的念頭閃過腦中？總有些不知何來的勇氣，逼使人去做一些迥異的決定或舉動？當站在等車的月台，突然想要跳上對面月台的列車，馳向一個不屬於目的地的方向，心底是否會有「有什麼正要發生」或是「前方正有什麼東西正在等著」的荒謬感？【王牌冤家】從電影第一分鐘開始，就彷彿要為這些常在心底出現的問號釋疑般，將劇情駛向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方向，在狂想的詭譎風格裡，原來內求之後潛意識裡的自己才是主宰一切不明所以念頭的主因。

要談【王牌冤家】前，似乎不能不提查理考夫曼的劇本；從電視編劇轉到電影，查理考夫曼的劇本一向是不按牌理出牌，聲東擊西式的將主角的主觀意識跨界放在現實與想像的分界點上，【王牌冤家】藉著喬爾(金凱瑞 飾)對於過去戀情的殲滅，進而眷戀加以挽救，碎碎唸的模樣是查理考夫曼典型角色，看電影的過程，一直有種卡瑞拉斯那種頂級歌喉在唱劉德華「忘情水」這種芭樂歌的感覺，因為在狂想的劇情後面，導與演反而用認真嚴謹的角度來講述一個「我的生命中不曾有你」的浪漫愛情故事，兩相交錯變成一部經典作品。

所有的戀情都一樣，總有一天會激情不再，日子變得乏味，兩人間越來越多不滿、怨懟、猜忌、心疑、冷漠、傷害到分手，想要將對方挽回的心都已死了—【王牌冤家】的故事在未知所以的搭上反向的列車開場後，接著倒述的手法回顧過去，主角喬爾找上了一家「忘情診所」來消除過去關於感情的記憶，一幕幕的過往，共同生活裡的點點滴滴，開始在內心蠢蠢欲動；電影拍出了每個人都曾做過的「忘情」的舉動，可是自古無情總是多情人，有戀才有愛，若兩人的互動到了只愛不戀，也是枉然。

【王牌冤家】將主角帶到記憶底層去洗刷過去，到了極深處潛意識，纔發現世上終究伊最好，尤其是兩個人共同做過的傻事，那是只有屬於戀愛兩人的偉大成就，原來在一起太久了，都忘了最初是如何為對方心動…劇情發展到這，個性多愁善感的觀眾可能要準備啟動淚腺了，不管前半段的故事看得是不是一頭霧水，看到倆人躺在冬夜冰湖上數星星、買中國菜外帶共享晚餐、聽著流行歌曲定情、講著只有兩個人懂的密語、無聊當有趣的相處、在日記上畫下對方的一點一滴等種種幾乎共有的戀愛經驗，當洗腦的理性碰上了回憶的感性，也只有舉手投降的份。

【王牌冤家】的英文原片名是【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無瑕心中的永恆陽光，這句英國詩人亞歷山大波普（Alexander Pope）的詩句，對照電影裡的所有角色，既不無瑕、也不陽光，甚至說出這詩句的人也不是男女主角。為呼應編劇查理考夫曼的狂想，導演米歇爾岡瑞從一開始就賦予男主角喬爾(金凱瑞 飾)一個灰藍的色調，及獨立製片風格的晃動鏡頭，加上金凱瑞拿捏得宜的旁白，讓這個故事更增添複雜性，究竟這一切是真的發生過？還是喬爾在內心的自我對話？甚至只是喬爾心中的妄想情節？在主線的編排上演著記憶迷宮交織著理性與感性的衝突，在副線的忘情診所一干人等，更是呼應主角的上演著一場場有著宿命觀點的荒謬劇。

「遺忘是種美德，這樣就算犯錯，結果也比較好。Blessed are the forgetful, for they get the better even of their blunders.」劇中飾演診所秘書的克莉斯汀鄧斯特說了兩次尼采的這句台詞，尼采認為人基本上是健忘的，記憶其實是被動的能力，遺忘才是主動的、可以表現出來的力量，更是人強健自己的機制；沒想到【王牌冤家】裡的所有角色，都在證實著尼采的說法有誤，越是想忘越是難忘，克莉斯汀鄧斯特再來一次還是愛上了霍華博士(湯姆威京森 飾)，伊利安伍德飾演的助手，以為可以用喬爾留下的東西，讓Clementine(凱特溫絲蕾 飾)像愛上喬爾一樣愛上她，沒想到加速她逃離的心，景物依舊事事非，過去所有的分手、洗腦所帶來的痛苦，並沒有真正的消除，反而在日後未定的時刻裡反噬，如此的輪迴，不正像是生命的本質嗎？

查理考夫曼的確不負他天才編劇之名，在錯綜複雜的關係之外，他還有餘力去處理正處再洗腦狀態的喬爾，往更深一層的意識挖掘下去。喬爾在遺忘並開始搶救記憶的過程，開始用客觀的觀點看著自己，滲入的覺醒論述才是【王牌冤家】的高明處，此時種種超現實如意識流的動畫手法，讓人漸漸地可以發現，真正的問題並不是只有來自感情的兩個人，回到過去、回到童年、回到任何想像得到的場景，一層層的剝視自己，逼視自己，找出問題，原來喬爾害怕的無非就是一種拒絕—害怕被拒絕。

電影有一幕是喬爾與Clementine闖進一棟廢棄的屋子，在逐漸頹圮破敗的屋瓦掉落中，原來當初女方一句漫不經心的「你走吧！」，種下日後兩人分手的主因，喬爾一直以為Clementine是可以沒有他，自由地享受自己的世界，日後才會將兩人的關係往分手的方向移動。愛情，是該如何地小心經營，才能功果圓滿？戀人間的一句話、一個態度、一個眼神或是行為，往往會將兩人的關係帶到一個不可知的方向，也就是如此地小心呵護、付出，愛情才能夠讓人銘記在心，難以忘懷，也就是處處充滿著不確定性，愛情才能如此迷人，讓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寧願被愛征服。

選擇記憶與逃避間，人往往自然而然的會選擇了後者，忽略了記憶，等到最後才發現，原來記憶並沒有因被選擇而消失、遠離，在誠實面對自己之餘，甚至還提供了向前行的動力—【王牌冤家】在諷刺幽默的表面下，讓人無法忘懷的就是電影提供了第二次的機會，讓兩個人重新再度做選擇…米蘭昆德拉曾寫過：「回憶不是對遺忘的否定，回憶是遺忘的一種形式。」如果在回憶的過程裡，卻發現許多早就遺忘的過去，不管是好是壞都如此寶貴的讓人不捨，這時該不該繼續進行回憶/遺忘的工程呢？如果回憶的一切終究是為了完成遺忘的儀式，那在遺忘了之後，人又該抱持著什麼樣的信念面對明天的陽光呢？

看【王牌冤家】時，有些電影的片斷不斷地閃進腦海裡…

【神隱少女】：「過去的一切並未消失…」…
【春光乍洩】：「不如我們重新開始。」…
【記憶裂痕】：「不要放棄二次機會」…
【下一站天國】：「什麼才是一生中唯一能帶走的回憶…」

…可見回憶並不有什麼好不好，就看如何去利用這份回憶的力量，【王牌冤家】雖然講的是一個愛情故事，可是放大來看，如何擅用過去的回憶，建立自己看待未來的動力及勇氣—找到屬於自己那道無瑕心中的永恆陽光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或許才是【王牌冤家】的弦外之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