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層樓高處的眼淚

陪伴孩子的過程，總有一些時候令人回味再三，
老三在高空繩索上害怕地哭了的影片，我看了好多次。

那時我和他在一條中級難度的高空障礙，約莫在兩三層樓高的平台。
一邊往前進，他已經多次跟我說：「好高，如果我掉下去怎麼辦？I don't want to fall.」

就在此時，他真的卡住了。

那時，我們已經走了這個track的4/5,就差兩個高空障礙，就會到zipline,完成這個挑戰。
但是，他無法再繼續前進了，開始哭了起來。

一開始是一邊掉眼淚一邊說：我想下去。過了一兩分鐘，開始嚎啕大哭，喊著説：我現在只想下去，我想馬上回家！

就快到終點了，這個時候崩潰，太可惜了吧？

一部分的我很想說服他再撐一下，畢竟就快到了呀！

但，我理解他的恐懼。去年去Zip-Line的時候，他就已經說他不喜歡太高。
現在的他大了一些，但是這個高度還是遠遠在他的舒適圈之外。
其實，他已經超越過去的自己，又多挑戰了很多個關卡，
這個時候才崩潰，已經是突破後的結果了。
因此，就算這個時候放棄，也不可惜。

我們停下來哭，讓後面的兩個人先過去，

他的哭聲宏亮，從影片中看到在下面已經有穿橘色T-shirt的工作人員在等著要救他下來。
我告訴他：「這裏真的很高，你一定很怕，對不對？你很想下去，對嗎？我覺得你已經很棒了，可以走這麼遠、經過這麼難的關卡。如果你真的很想下去，那我們一起想辦法下去好嗎？」
我重複了幾次類似的信息，抱抱這個還在崩潰的小男孩，

這時候有個經過我們先往前去的大人，回頭對他說：「哇！你能夠走得這麼遠，真的好厲害！你好棒！」

我實在不知道到底是哪句話觸動了他，是路人甲、還是我的擁抱，
他還是繼續掉眼淚，邊說：「我好怕，如果我掉下去怎麼辦？」

但是，小小的手卻開始動起來，把扣環扣到下一個element...
Somehow他決定繼續往前走。

很怕，但是他準備好繼續了，一邊哭、一邊出發。

接下來，我拍了四分鐘的影片，記錄他怎麼克服那個他覺得過不去的三角筐、繩索障礙，然後又在最後一刻卡住，花了兩分鐘把自己解套，繩索怎麼弄都不對，還是卡住，過程中又有一度快要崩潰放棄...

那個影片我可以看一百次。
每次看，每次掉眼淚。

當他經過那個關卡之後，沒有響起全場的歡呼。
（有啦！我有為他歡呼。）
只有我們母子倆繼續慢慢的、靜靜地往前走。
終於完成以後，我們回頭看了一下那個原來覺得過不去的坎，互相擊掌。
我身邊的這個一年級小男孩，拉著我要去挑戰更高、更長的綠色track.

我不知道在那個關鍵時刻，有沒有SOP可供父母follow.
是應該要推他一把，讓他可以勉強自己一下，就可以突破？
假設後來那個路人甲沒有出現，是不是他就無法突破這一關？
會不會就可惜了？
還是，在他已經壓力太大了的時候，應該讓他真的下來，免得日後精神創傷？

我沒有標準答案。

在那個時刻，我真的不知道到底這個關卡是過得去、還是過不去，
我跟孩子一樣忐忑。
恐懼是真實的，環境的難處也是真實的，
那個突破的勇氣得從孩子的心裡長出來，
在旁邊的我，只能陪伴。

也還好，還有機會陪伴。

母職，使我重新認識生命、也重新認識自己。
看清楚自己是這麼缺乏耐心、短視近利，
許多時刻好想用威脅利誘，讓孩子再往前多走一步。
但漸漸的我發現：
許多好事，得用時間醞釀而成。
就連勇氣，都強迫不來。

孩子的路，有一段容許我們陪著走。
有時覺得很像破關遊戲，我們跟孩子同一隊往前闖，
學會好好睡覺、學會自理吃飯、potty train,然後學會閱讀、書寫、彈奏樂器、以及各種運動、科目...
同時之間，還有那些看不見的關卡，學怎麼管理時間、友情、情緒、學怎麼樣更強韌、更成熟、能夠快樂的面對這個幾近瘋狂的世界...
哪一個容易？沒有一個容易啊！

在他成功「破關」之後的15分鐘，又在另外一個高空中點站，宣布"That's it! I want to go down."
這次，在旁邊stand by的工作人員真的幫上了忙，我們就從中途下來了。
過了一關，不表示後面都是坦途。
高空繩索，不過是生活的迷你版。

今日腰痠背痛的我，仍舊感謝昨日的那個時刻。
我記得那張無助哭泣的臉，
為著皺著眉頭、卻把手上的扣環繼續上扣的珍貴勇氣而著迷，
我也記得就已經快到盡頭了、卻又卡住，這次媽媽不在身邊、只能自己嘗試解套，那個又臨近崩潰的時刻，
我有多麽想衝過去幫忙，但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著攝影機，一邊遠遠的吶喊，一邊記錄他的掙扎，跟他一起焦急。

因為就如將來的許多時刻，
人生是他自己的，
我的陪伴，將在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