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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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走向地毯的那一端,是否也會落此下場?或者更糟?人生總有這類不可避免的悲愁嗎?】
外頭的雨自清晨就滴滴答答落個不止,雨勢雖沒大到讓過街行人抱頭鼠竄,但也未小到讓人瀟洒得不用打傘,初來雨港的異鄉人是難有耐心忍受此地雨季的纏綿脾性的。這種又冷又濕的鬼天氣,窩在溫暖的被窩裏多好!秀蓉輕嘆了口氣,望向雨街,對今天的生意實在不敢抱太大的冀望。倒是不知國瑞是否今天上岸?這個猜想却讓她微微地快樂起來。
他信上提到,即將辦理退伍手續,至於返回本島,得視船期而定。不過,無論如何,運兵船是一定在雨港泊岸的。已經去信叮嚀國瑞,可千萬別忘了來看她。只是,三年不見,她幾乎要忘記國瑞的相貌了,而國瑞可還認得她麼?
三年,才一千多個日子,却滄海桑田,人事已非,不堪回首。如今,心不再飛揚,不再跳躍,少女的幻夢已經碎散了。秀蓉感慨萬千,覺得這三年所經歷的人生種種,讓她的心境蒼老了三十年,而真正青春幸福的時光似乎不曾也不可能在她身上逗留,這心中的惆悵是濃得說不出來的呀!
其實她一度可能成為國瑞的女友,甚至走進他的生命,成為他的另一半,然由於她的堅持,國瑞轉而選擇麗金,使得他們的交往僅僅限於朋友,同時斷絕了所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雖然她的堅持不一定錯,可是,機會終究一去不回頭了。
大夥兒到鼻頭角夜遊的那一次,國瑞沿途殷勤地照拂她,二人因著迷於近海的點點漁火,漸漸和前面的隊伍拉長了距離,但她並不在意也不害怕,心裏反而說不出的歡喜,畢竟國瑞是堂堂大學生,談吐風趣,體貼溫柔得讓人傾心,更重要的是,早先見過幾回面,確知他不是壞男孩,沒有危險的心眼。她真該好好珍惜這次機會。此刻,眼前的一切,美幻得像在夢中,涼涼的星子高高低低地嵌在六月的夜空,點點漁火照映得起伏不定的海面閃爍著凄迷的浪光,多麼絢燦好看,教人忍不住要讚嘆,要跪下膜拜............。直到國瑞伸手撫觸她的面頰,那被海風吹得冰涼的手指才教她驚醒過來。國瑞的眼睛在夜暗中閃著貓樣的亮光,沒有說話,她正想開口打破沈默,國瑞的嘴却已堵上來了。她驚慌地要推開對方。但他的手像鐵鉗一樣,挾制著她,令她動彈不得,整顆心碰碰碰地幾乎要跳出口來。即使寒涼的海風自四面八方襲來,她的臉頰依然熱辣辣的。幾番努力未果,她退一步想,接吻不至於奪走她的清白呀!於是,她索性把身體的重量和緊張的唇舌,一併交給國瑞。她稍稍軟化,國瑞立即緊對她撤防的口呼出一股熱氣,教她差點噎住,窒息,連忙像落水似的緊緊抓住他浮木一樣的身體。國瑞的嘴迅速地俘虜了她畏怯的舌,沒命地吸吮,教她微微昏眩,喘不過氣來。這樣的擁吻的確夠刺激了,却不能算是愉悦的經驗。但無論如何,這仍然是浪漫的時光,她情不自禁地感動起來。就在此時,她全身忽然觸電似的顫慄不已。國瑞冰涼的手居然蛇一樣地鑽入她的小腹,漸漸下移。他——他到底要幹什麼!國瑞出乎意料的越軌舉動,讓她又吃驚又羞怒。她緊按住他的手,他竟執意深入,輕浮地說:
『反正沒人。』
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他們兩人,也不能這樣呀!國瑞怎會如此齷齪、下流呢?難道男人都是這樣的?她太失望了。除非,他把她當成那種隨隨便便的女孩。這想法,更是大大地羞辱了她,她忍無可忍,驚惶、厭惡地奮力推開他,隨手賞他無恥的嘴巴兩掌。空氣突的凍結。國瑞手撫著臉頰,楞住了,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竟用那種無辜的眼神看她,簡直無藥可救!她憤憤離去,一個人走入寂静的暗夜。國瑞急忙趕上來向她道歉,但她已認定他的壞,根本不聽解釋,一意前行。隔了許久,這才發覺獨自走在暗夜裏,竟然十分恐怖,同時,近海的漁火也變得像鬼魅一樣,一點也不可愛了。可是,讓國瑞同行,又怕他的無禮、侵犯。她好後悔這一趟夜遊呀!好在,國瑞沒再上來干擾她,也沒有遠離她,只是遠遠地跟著她,一起走向黎明的鼻頭角。
接近鼻頭角燈塔,她怕其他人發現國瑞和她在一起,使自己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立即快步拉遠和國瑞的距離,並繞過大家正玩團體遊戲的草坪,獨自躲到巨大的岸岩後面,看那千堆雪般的浪花在眼前激起、碎落......。她莫名其妙地感傷,就像一向崇拜的偶像已經破滅了一樣,迎著海風默默地落淚。直到好友清玉找到她:
『原來妳躲在這裏,還以為你走丢了呢!害我著急死了!』
清玉拉她去吃早點,這才察覺她臉頰的淚痕:
『怎麼哭了?告訴我,是誰欺負你?我絕不饒他!』
她不能說,否則必將成為醜聞的主角,而且以老大姐自居的清玉一定會不顧一切替她出氣,爭回所謂的『公道』,但這只會使事情變得更糟更不可收拾。
『不知怎的,想起去世的父親......』
『哎,你這人到底怎麼搞的?出來玩本該開開心心的,幹嘛......,真是煞風景!』
不過,她這次真的忍不住憶起因海難喪生的船員父親待她的好,以及目前繼父的粗暴,反使她倍加哀傷地哭泣。如果父親的漁船避過那次橫掃釣魚台海域的狂颱;如果母親能茹苦含辛,不再改嫁;如果繼父的百貨生意不失敗......,家裏怎會變成令人畏懼、痛苦的煉獄呢?可是,一旦提及『如果』,都已於事無補了。想到這裏,她的淚水越發氾濫得不能自已。
清玉忙掏出手帕為她拭去淚水,把抽嘘不已的她摟在懷裏輕聲安慰,一如她是被遺棄的、可憐的小女孩。眼前的海水猛烈地拍擊岩岸,把她兩耳灌滿了濤聲。
好不容易內心平靜下來,可是返程,她發現國瑞和麗金一路作伴,有說有笑,教她心煩、刺眼極了,恨不得立即飛回基隆,眼不見為淨。然而她仍然走在海邊的小路,並且覺得那兩個令人窒悶的身影一直有意無意地在眼前晃現,她想,這分明是國瑞在向她示威!他果然只是個自私、浪蕩、可鄙的男人罷了。
接著,陪伴她的只是些寂寞的日子,那像失去陽光般,缺乏溫暖。直到去年雨季來臨前,就在她結束為期不到一年的不愉快的婚姻,獨自經營這家小委託行時,竟然收到國瑞緘自離島的信件,雖只是平常問候的言語,却讓人打心底溫暖起來,因為,當你寂寞無靠的時刻,任何朋友的關照都使人不再對周遭的世界絕望,一如雨季裏展現了耀眼的陽光。
鼻頭角之遊以後,她偶爾還會在同學聚會中遇見麗金,畢竟她們高商同窗三年。可是她受不了麗金和國瑞那種旁若無人的親熱,內心每每倍加難堪,甚至自卑得以為自己是無法讓人引起興趣的女孩。這時,老大姐清玉已經嫁到日本,根本無法幫忙她了。而她不知是不是為了證明什麼?刻意遠離了大家,放浪自己,未經考慮便閃電結婚了。不只同學驚訝,連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後來,她彷彿聽說,麗金和國瑞分手了,至於為什麼,她已沒興致去追究,因那不干她的事。前一陣子,透過魚雁往返,她漸漸發現,國瑞不是壞,很可能夜遊的那次,他只是無法抑制年輕的衝動。雖然彼此都不去提起這件往事,實則她早已原諒了他。
這些日子。生意冷清得使她的心思常常游移到店外去。她想,如果彼時國瑞不執意同她玩『一對一』的遊戲,也許她和他之間將充滿可能,那麼她的人生當必大為改觀,甚至成為佇立碼頭等待相思的船隻靠岸的癡情女也說不定。然而現在,自己已經親嘗貿然結婚的苦果,落到悲哀傖俗的下場。即使青春猶在,却再不是少女了。此時,同樣是等待,心境却大大不同,而任何的憧憬與遐想也都是不必要的了。不過,無論如何,國瑞可能今天上岸,這總是教人欣悦的消息。
雨勢並不罷休,反有轉大的趨向,街頭出現一列送葬的隊伍,哀樂的音符令人打心裏發冷。西樂隊員在俗麗的制服外面都披上鮮黃色雨衣,銅製的樂器也一一用透明塑膠袋罩著,遊行隊伍自店前行過那一剎那,秀蓉方才聽出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樂音竟是港劇『楚留香』的主題曲,她啼笑皆非,並忽然想起,萬一國瑞此刻上岸,如果沒有帶傘,那該怎麼辦?
*
濕氣很重,窗玻璃蒙上一層微微透明的白霧,國瑞失神地用手指在玻璃寫畫著『麗金』,然而他又像是被這個名字所刺激,觸電似的陡然抹去玻璃上重重叠叠的文字,雨中的街景頓時清晰一起來了。這是一家日據時代遺留下來的老式旅社,不是識途老馬絕找不到這條寧靜的窄巷。旅社斜對面是家門禁森嚴的酒吧,門牆一律塗上朱紅油漆,並在大門兩旁繪上藍、綠、黃勾白邊的BAR,附帶加上『船員ワラブ』的字眼,顯示營業對象的國際性,只可惜油漆已剝落陳舊,不復往昔的醒目新鮮;畢竟越戰結束,美國大兵已離去很久了。
國瑞自己也弄不清楚,為什麼上了岸却不趕回台北溫暖、安詳的家,反而千辛萬苦找到這間教人勾起念舊情懷的沒落的旅社,度過退伍後孤寂的首夜,到底所求為何?是為了緬懷過去?還是告别昔日的種種?抑或根本不奢求什麼?
旅社沒有空調設備,被褥冷冷的,國瑞昨夜好不容易讓周身溫暖舒適了,不該眷念的戀情偏又一幕幕浮現眼前,逼走他所有的睡眠。他不明白,為何原已死滅的回憶竟偷偷復活?
服役前夕,和麗金就是在這家旅社闢房惜別的。分離在即,麗金較往常熱情,甚至狂野;他則珍惜她身體的每一部分及每一分每一秒,竭盡男性的一切所能,回報麗金,絕不讓她留下失望的回憶。在狂熱的歡愛中,他們暫時忘記了明天的離愁。等到高潮退去,傷感才又佔據心的每一處角落,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與沮喪,他亟需麗金强有力的承諾來安慰他。他捻熄煙,以手肘支起上身,側向她,另一手用食指輕劃著麗金柔軟微翹的唇,問:
『這一去就要二年,肯等我回來嗎?』麗金張口含住他的食指,輕輕咬了咬。他看不懂她臉上的表情,也猜不透她心裏在想些什麼。
『告訴我,你肯嗎?』
她坐立起來,沒把絲被拉起蓋住身子,一逕赤裸著白皙的上身,偏頭說:
『七百多個日子,要讓你等待這麼久,實在很殘忍。』
他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滿臉的問號。
『我不願束縛你,使你錯過任何機會。』
麗金越說越不像話了。
『外島哪來什麼年輕女人呢?』
他話脱口的同時,才摸清麗金的意思。要麗金孤單地等候他二年,那是很殘酷的。這個結論使得他失望萬分,一年來的親密交往,竟換不到二年的等待。他內心充滿被欺騙、遺棄的卑微。可是,此刻絕不能屈求於她,然後讓她來羞辱他男性的自尊。只不過,心中的怨憤却按捺不下啊!
麗金見他臉色變得繃緊難看,害怕地偎到他的懷裏,低低哭泣:
『我愛你,請相信。但不要逼我給你任何承諾,否則你我都將為此而痛苦。』
淚水滴落他的胸膛,像硬石飛擊脆弱的心坎,他雖然難過,但他不能夠也沒辦法生她的氣。只能緊緊地擁抱身邊抽噎不已的人兒。
離島之初,他仍一意堅信,麗金只是為了聽聞太多承諾的毀棄無用才不肯答應他,不給他所謂幸福的憑藉,實則她深愛著他,且將等他回來。即使麗金不回信,他也寬諒她,因為麗金本就不愛寫信的。但一天又一天過去,他始終只能由其他朋友的信件中輾轉得知麗金零碎的消息,更糟的是,這都是些他所不願聽到的,諸如麗金和某個男人走得過於接近什麼的,第一次不信,第二次不信,第三次就不能不有所懷疑了,而懷疑正是感情最害怕遇上的毒蟲,只能使他們越隔越遠,越來越無法坦誠以對。他覺得自己像被蒙住雙眼,對眼前的一切毫無把握,並為此倍受痛苦折磨,他恨不得立即回台灣,向麗金問個清楚,可是,他人羈離島。只能在天寒的夜夢中詢問麗金,她却没有表情没有回答,冷漠地轉身走入夢的深處,只留下他一顆失落的靈魂,望着四周的黑暗,不能成眠。他知道,往昔的瑰麗,以後不會再重現了。
與麗金認識,正是大夥前往鼻頭角夜遊那一次。鎮民偷偷把他拉到一邊,鄭重警告:
『老兄,黄麗金碰不得的呀!從國中到現在,與她相識六、七年了,我肯定她是虛榮的女人,而且容易愛上他人,我都弄不清楚她換過多少個男友了?』
鎮民是他的國小同窗,竟把麗金當成洪水猛獸,鎮民過於認真的神情,令他啞然失笑。『你瞧,張清玉身旁的趙秀蓉,雖然保守些,但她性情好,長相也不差,那才是你該努力追求的對象。」
他一聽更不敢看趙秀蓉的方向,誰教自己沉不住氣,犯了永遠的錯誤,把好事搞砸了呢?真該死!趙秀蓉必認定他是十足的小人,他跟她之間的那一點可能性完完全全不存在了。
『至於黃麗金,』鎮民大搖其頭,彷彿對這三個字全然絕望了似的:『快快離開她,要不然你遲早會後悔。』
鎮民一臉輕蔑,太誇張了。他不相信,沒把這警告當真。何況,只是和麗金做個朋友,並不意味將來一定要怎麼樣呀!不過,麗金的熱情令他受寵若驚,同時也教他忘懷鎮民的警告。不知是否受麗金影響?起先,麗金當眾對他做出種種親暱的動作,諸如摟腰、挽臂、緊偎等等,他會渾身不自在,而他人異樣的目光也使他如坐針氈。但後來他反而主動起來,並習以為常,心想,他們是戀人,何必怕别人知道這個事實?他已整個投入,她成為他的夢想,生命中唯一的女人,亦自信他也是她生活中唯一的男性。直到麗金結婚的消息傳入耳朵,才粉碎了他玫瑰花般的夢想,使他清醒過來,面對了現實。他發覺,自己只是一廂情願,或者一意在欺騙自己,真是天底下最最盲目的傻瓜呀!他痛苦得無法站立無法平躺,恨不得撕裂自己無用的身軀,然而,天空沒有碎裂,離島沒有沈沒,海風依然吹拂,鷗鳥依然飛翔,他——張國瑞,依然呼吸,依然存在。他回想鎮民的鄭重警告,益發感到諷刺。過往,只是一個可悲的笑話。當他進一步獲知麗金的另一半係果菜大批發商的小開,便更加確信麗金的虛榮了。
那陣子,寂苦包圍著他,侵噬脆弱的心靈,他的情緒陷入空前低潮,甜美的往昔成為精神上沈重的負荷了。由於無法專心,出任務老是出錯挨刮,弄得心灰意冷,覺得眼前的路途教濃濃的憂愁擋住,這樣的人生尋不出任何意義來。日子就這麼冰冷湧來,冰冷流去。所幸透過友人的信件來往,多少紓解了心中的苦悶,慢慢忘却舊有的日子,且把麗金當作那早已流逝的、不甚清楚的夢,不再認為人生的路越來越窄,走不下去。如此,終於維持住平靜無波的軍旅生活。
後來,鎮民的信中提到,秀蓉離婚了,據說受不了丈夫好賭。他驚訝得把信看了又看,無法相信這是事實,但鎮民言之鑿鑿,由不得不信,於是他不禁為命運的惡意安排而感嘆了。秀蓉在他服役前就傳出結婚的消息,儘管令人意外,然那時他和麗金正耽溺在戀愛的甜蜜中,並不十分留意這在友人中頗引起騷動的事件。印象裏,秀蓉是保守、嫻靜的女孩,誰知她竟這麼快就離婚了呢,在這悲愁無解的時刻,他對秀蓉升起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既凄凉又溫暖的感覺,同時這感覺也不斷地鼓勵他寫信,寫信給她!
把信付郵,他像了却一樁心事,胸中的苦悶霎時失去重量,心情輕鬆愉快多了。有了等待,彷彿點燃了生命的火把,有了希望,彷彿時間也加快步伐。但日子一天天消逝,希望像一個個七彩的泡沫破滅又破滅,時間再度遲緩難捱了。秀蓉或像時下的新女性,雖然離婚,却不一定傷心,他想,他這又一廂情願了。然而,就在他企盼的火把即將熄滅之時,愛惡作劇捉弄人的上帝竟教他喜出望外地收到秀蓉緘自雨港的粉紅色信箋,那像一盞燈,燃亮他幽暗的心窗。字裏行間不過淡淡的問候言語罷了,却使他捧讀再三,高興自己找回了一度失去的朋友。
此後他們的信件一來一往,不再間斷,但彼此似乎有了默契,始終保持一定的、純屬於朋友的距離,既不疏遠也不親近,有著關心却談不上熱情,這對一度孤絕的他來說,已經很令人滿意了。至於未來的可能呢?他根本不敢也不願去想它。
現在他已踏實地站在魂牽夢引的港市的土地上,不可知的未來正迫不及待地伸出雙臂迎接他。承諾要去探望秀蓉的,可是,應該去嗎?
窗外的雨小了,天空微微發亮,往巷口望去,隱隱約約瞧見中正公園山頂那白色、巨大的觀音大士。大士能為我指點迷津麼?他想。忽而眼角一亮,一位長髮披肩的紅衣女郎,收起白底碎黄花雨傘,閃入酒吧,一張模糊而又熟悉的臉!他內心緊抽了一下,心跳陡然加速,兩眼昏花,玻璃立又蒙一層白霧。待清醒過來,撫著心,忙抹去白霧,兩眼盯住剛才的方向,酒吧落魄冷清的門口,杳無人踪,彷如那是一幕迷幻的夢境。麗金?會是她?一定看錯了,他不禁為自己想法的荒誕無稽而感到好笑。可是,麗金此刻又在哪兒呢?幸福麼?快樂麼?許多哀傷和憂愁突然湧進胸懷,他受傷似的,忍著痛苦離開窗口。
國瑞在中午十一時以前退房結帳,因不急於趕回台北,就把笨重的行李暫時寄放旅社的櫃台。難得港市的天空收起雨意,旅社斜對面的酒吧,一個五十來歲的先生穿著木屐,拿了把竹椅坐在門口,看見了國瑞,立時笑瞇瞇地站起來:
『少年家,消遣一下如何?包君滿意。』
如果進入那幽暗的空間,無異自甘墮落,國瑞微笑地拉開這人章魚一樣的雙手,搖搖頭。
雨後的街面,溢著水光。路上行人收起雨傘,頻頻打量灰濛的天空,似乎不太相信雨竟然停了。出了巷口,望見一間老瓦房,是家黝深的米店,隔壁原為賣雜貨及吃食的,現已蓋起新式大廈,使得老瓦房顯得益發低陋。在老房冰冷的窗玻璃上,港市的形象恍惚模糊。
找到廟口,雖然是週二中午,此地却有著他處少見的熱鬧氣氛,路邊的小吃攤前,圍著一羣羣大快朵頤的食客。這兒的天婦羅、肉羹、魯肉飯、蚵仔麵線的香味,曾一再在外島的夜夢中,牽引他難以排遣的鄉愁,現在,這些親切的香味洋溢在四周的空氣中,他不禁深呼吸著,陶醉在微微的幸福裏。吃天婦羅時,國瑞忽然想起,麗金以前老愛笑他:『土包子才會猛吃天婦羅,其實廟口最好吃的是紅燒鰻!』而賣紅燒鰻的小攤要等到傍晚才營業,中午是有錢也吃不到的。麗金是否仍像以往一樣常來光顧?甚至不怕體重增加的威脅,向老闆要求『再來一碗』?唉,還想麗金幹什麼?為什麼有些記憶竟隨歲月的流逝而變得更為清楚?國瑞一邊責怪自己,一邊感覺口中香噴噴的天婦羅竟變得味如嚼蠟,難以下嚥了。
*
門外有人探頭,像在尋找什麼,背著光,臉看不清楚。秀蓉以為客人上門,笑吟吟地迎上前。等二人一照面,似乎都被對方驚嚇,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國瑞黝黑、結實,站在面前顯得巍然,一如高山,只是頭髮削短,兩隻耳朵孤零零的,讓人好冷好冷。秀蓉發現國瑞正朝她微笑,笑容像是春天的花朵。她這才覺到失禮,手忙腳亂地招呼他到店裏坐下。二人剛坐定,秀蓉又想起了什麼,立即站起來。
『妳別忙嘛!』
『哪裏,只是冲個熱茶。這麼冷的天氣!』
濃郁的茶香使得小小的委託行,成為一處溫馨的角落。國瑞捧著熱騰騰的香片,吹開浮游的茶梗。如果在外島,茶杯裝的可就是老酒了,而不勝酒力的他必定又要醉在濃濃的鄉愁裏。
『怎麼沒看見行李?』
『寄放在旅社。』
『晚上不回台北?』
『不,我昨晚就住旅社的。』
『上了岸為什麼不先來呢?』
『剛回台灣,感覺不太適應。必須先把情緒做一番調整。』
秀蓉點點頭,彷彿能完全體會國瑞的感受。這時顧客上門,秀蓉前去招呼,國瑞便邊喝熱茶,邊打量這爿小小的店面,才四坪不到的狹長空間,兩面靠牆的玻璃櫥窗內,擺放各式各樣的貨品,有男裝、女裝、皮鞋、皮包、皮帶、領帶、袖釦、化妝品、打火機......,還有外國食品,琳瑯滿目,應有盡有,儼然像家小型百貨公司,看來生意做得不錯;儘管雨港的委託行正因台灣工業水準的提高而不可避免地走向沒落。顧客在秀蓉親切的說服下,心甘情願地自皮包掏出錢來。以前保守、嫻靜的女孩,已經成為能幹、精明的做生意的好手,體會到什麼叫生活,什麼叫成長了。國瑞望著這種人生的轉變,繼而意外想起,離婚了的她在工作忙碌之餘,是否也有難以排遣的寂寞呢?
『對不起。』秀蓉把錢款放到抽屜,滿臉歉意。
『哪裏,打擾你做生意,我才對不起哩!』
『快別這麼說。我們是老朋友對不對?該為你洗塵的。』
『別麻煩,我只想再到處看看,然後回台北晚餐。』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秀蓉說著站起身,從櫥櫃中取出一把碎紫花雨傘。
『那怎麼成?店呢?』
『別操心,我早跟隔壁藥房說好,請他們代為看店,走吧!』
秀蓉不讓遲疑不決的國瑞再說話,一逕拉他出去。國瑞像青澀的少年,全身僵硬,却又四肢微微抖顫,害羞得要縮回手來。
港市窄狹的街道無法消化遽增的各式車輛,紅燈一亮,隨即形成車龍。在人車爭道、交通紊亂的街道穿梭,初返台灣的國瑞有著身陷戰鬥的壓迫感。直到踏上中正公園的台階,緊張的神經才算鬆弛下來。
秀蓉同他閒聊雨港這些年的改變,諸如雨日有愈來愈少的趨勢,人口在一天天遞減,市區交通的壓力無法減輕.........,及朋友的近況等等,却絕口不提麗金,一如那是觸碰不得的創痕。下午的中正公園冷清清的,遊客稀少,連嬉戲的孩童也不見踪影,很難讓人相信七月十五主普壇中元普渡好兄弟的盛況。國瑞初識麗金的那年中元夜,兩人相攜上中正公園湊熱鬧,不料公園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一如電影散場的西門町電影街,甚至沿路都派有義警維持交通。兩人好不容易登上主普壇前,廣場人潮洶湧,寸步難行。主普壇牌樓艷麗,聚光燈直直照射牌樓爐主的姓氏,燈火輝煌,連閃爍的天星也被逼得黯然失色。壇前的千斤大猪公及供桌上數不清的牲禮,更讓人目不暇給。就在這時,夜空綻放歡樂無比的煙火,大家不禁驚嘆、歡呼起來,麗金忘我地背靠着他的胸膛,柔順地讓他兩手自背後環抱住。唉,那真是個甜蜜醉人的夜晚呀。國瑞感嘆著,抬頭仰望天空,沒有煙火,只有幾隻蒼鷹在盤旋。
秀蓉用手肘碰了碰他,說:
『你在想些什麼?』
『說不上來。』他怎能告訴秀蓉,他正想念麗金?『麗金』這兩個字不但沒有失去它的意義,簡直已經成為令他羞恥的字眼。
『對於未來,心裏有沒有打算?』秀蓉問。
『父親希望我留在公司裏,你知道,那是規模相當大的西藥進口代理商。以後好接他的棒。可是,我還在考慮,畢竟我還年輕,大可在外頭闖一闖,或許會打出一番新局面也說不定。』
『有骨氣!』秀蓉不禁豎起大拇指讚嘆,她想,國瑞已經成熟了,再不是往昔青澀的男生。
『不過,這只是構想,距實踐還差一大截呢! 』
『我相信你一定辦得到。』
國瑞內心充滿被肯定被鼓勵的快樂,如果秀蓉是他的女人,他會緊緊地擁吻她,不管這時是白天抑或黑夜。然而,她不是。離婚的她又是否快樂呢?他反問秀蓉:
『妳呢?以後怎麼打算?』
『以後?指哪方面?』她不料他會這麼問,顯得有些慌亂,兩眼低下,不敢正視他。
『像事業、感情......』
『能靠那爿小店餬口、自立,已經很滿足了。至於感情,我真是不敢也不願再去談它。』
『還如此年輕,不能再這樣下去吧?』他竟然為秀蓉而微微心疼,一如秀蓉的幸福是他的責任。
『男人啊,終究不可靠的呀!』
國瑞正要辯解,秀蓉立又接口,說:『當然不是指你。我們不要再談這些好嗎?』
秀蓉說完,手肘靠著欄杆,俯瞰顯得擁擠的商港,港面無聲地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貨輪。港外基隆嶼的身影,模模糊糊的。天空異常陰暗,好像又要下雨了。
『聽到麗金的事情吧?』秀蓉轉身背靠欄杆,眼前是聳立的觀音像。
國瑞不明白秀蓉為何突然提起令他羞愧的麗金,這並不是適合交談的話題呀!他一時燥熱難耐,好想這時有涼風自港口吹送過來,可是,港的上空充滿雨意,不見風的痕跡。
『太久沒有麗金的消息了。畢竟,對我來說,這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你說是不?』他雖然不想聽,却又不願錯過,心裏矛盾極了,這真是荒唐可笑。
『我整整兩年沒見到她。聽說她和婆家處得不好,老是爭吵、出走,回家,又爭吵、出走,後來索性協議離婚,還放棄了兒子的撫養權利。有人說她跑到日本經營酒館,也有人說她留在高雄。』
『真是想不到。』他先是吃了一驚,繼而想起服役前鎮民曾經警告他,麗金的愛慕虛榮以及她婚姻不幸的必然性,現在果然言中,但他並沒有報復的快感,反而為之唏嘘不已,畢竟他不是殘酷冷血的那種人。如果麗金等他,和他走向地毯的那一端,是否也會落此下場?或者更糟?人生總有這類不可避免的悲愁嗎?
兩人都和面前聳立的觀音像一樣沉默不語了。國瑞仰望著,想,純白的觀音,眼觀鼻、鼻觀心,彷彿自足於內心那難以參透的世界,雖說人間事難逃觀音大士的法眼,可是,祂果能普渡芸芸眾生的苦難麼?
廣場上忽然響起雜沓的跑步聲,原來又落雨了。國瑞正猶豫是否也跟其他遊人,跑向觀音大士背後的禪院避雨,秀蓉的傘已遮住他的天空,雨拍打在傘面,滴滴答答、細細碎碎的,像美妙的樂音般吸引了兩人的聽覺。由傘下望出去,潮黯的雨港落在濛濛之中,船影幾幾乎乎看不見了。國瑞接過秀落手中的傘,兩人躲在小小的雨傘下,小心翼翼地踩著水滑的台階下山。
*
街道因著下雨,交通更形紊亂、擁擠,路口的交通號誌顯然無能為力。國瑞和秀蓉好不容易才從堵塞在十字路口的大小車輛之間鑽出來,轉入靜謐冷清的小巷。傘下的空間有限;容納一人足足有餘,兩人同撑嫌不夠,除非擁抱在一起。若身邊是未婚的麗金,他會左手撐傘,右手擁住她,把這雨的小巷走得詩情畫意。然而,旁邊是秀蓉——一位老朋友。這使得方才那浪漫的想法全都惘然。不過,既然是老朋友為何不能走得接近些?國瑞這麼一想,心裏竟慌得厲害,猶如第一次和異性單獨出遊,緊張得全身僵硬痠痛,右手撐著的傘也越發沈重不堪了。
走到旅社,國瑞把傘收起來交給秀蓉,秀蓉發現國瑞的左肩都被淋得濕透了,忙掏出手帕要幫忙擦拭,國瑞只是不在意地伸手在肩頭拍了拍,說沒關係。
進了門,尚未開口,櫃台後面的女服務生已熱心地迎上來,打量著國瑞及背後的秀蓉,滿面笑容:
『休息?』
秀蓉像被輕薄了一樣,頓時滿臉脹紅。國瑞慌忙解釋:
『不,我來拿寄放的行李。』
『哦,我想起來了,失禮!失禮!我這人記性真是越來越不管用了。』
國瑞自服務生手中接過行李提袋。
『外面雨那麼大,要不要再坐一會兒,或者.........』服務生說著又伸長脖子看看國瑞背後的秀蓉。
『謝謝!不必了。』
兩人重又站到旅社門口,耳朵充滿雨滴細碎的聲響。這時,旅社斜對面的酒吧門口撐開一支醒目的白底黄花雨傘,使國瑞兩眼隨之一亮,腦海閃現一個夢裏的名字!傘下的紅衣女郎長髮披肩,身邊是個滿下巴大鬍子的洋人,看來像是船員,女郎嬌小地偎在船員懷裏,嘻嘻哈哈地朝旅社走來。當女郎抬頭,無意間與國瑞的眼光接觸,一臉驚愕慌張,像遇見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雨聲彷彿突的轉遽,嘩嘩得令國瑞為之耳鳴目眩。他再度定睛一看,這不是夢!果然是麗金!想叫她,但整顆心脹得快要爆裂似的,嘴巴禁不住地開閤著,發不出一絲聲音,聽見的只是猖狂的雨聲及亂了規律的怦怦心跳。
那不過一秒鐘的事罷了,女郎繼而放浪地和撐傘的洋人打情罵俏,笑聲尖銳刺痛國端的耳膜。由身邊經過時,國瑞的肩膀被洋人擦撞了一下,他像受到莫大的羞辱,憤怒得要上前理論,可是兩腿却不爭氣地釘在門外,眼睁睁地看麗金被那可惡的洋鬼子擁抱上樓,心裏只是亂糟糟的,像被鬧市雜沓凌亂的腳步踩踏過一般。
撐傘站在雨中的秀蓉喚了幾聲,見國瑞沒有反應,便折回旅社門口,問:
『忘了什麼東西?』
『是麗金!你瞧見沒?』
『你是說剛才那——』秀蓉不敢相信地掩住口。
『不錯,就是剛才那個吧女。』
『沒弄錯?』
『雖然髮型變了,又化濃粧,但我確定是她!』
『原來麗金沒離開基隆。進去找她吧!』秀蓉說著踏進旅社。
女服務生暧昧地打量著他們,依然面帶微笑。
『那怎麼成!她和......在一起。』
『等她?』
國瑞一想到麗金躺在潮濕不潔的床上,讓洋鬼子粗魯地剝盡身上的衣物,貪婪地舔嗅她每一寸肌膚,如同她是唯一的獵物.........,他不敢往下想,突然厭惡得要逃遁了。
『走吧!』
他丟下這兩個字,不待秀蓉撐開傘。一逕衝進雨中,讓雨水猛烈擊打他激動的面容。
*
一路沈默無語,到達車站,買了票,坐在候車椅,心情稍稍沈澱下來,失神落魄地聽著秀蓉在耳邊責怪他弄濕衣衫,静静地讓她擦拭他的外衣、頭髮,一如雕像,感受不出溫暖抑或悲涼,隔了一陣子,全身漸漸感覺到雨港的寒意了。方才心思太亂,只是一味怪罪、生氣,完全忘了為麗金傷心。然而,麗金曾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部分,即使她遠離他,令他失意、消沈,可是,他終究還是冀望麗金幸福呀!麗金怎會這樣糟蹋自己的生命呢?難道再度應驗鎮民所說的『虛榮』?不!麗金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當午夜夢迴。她又將如何掩面哭泣......,而麗金在旅社門口撞見他和秀蓉,她該不致誤會他和秀蓉的清白吧?唉,能再跟她說明嗎?她已非二年前純淨的女孩,早跟他分隔成兩個世界的人,往昔的戀情已成一堆無救的灰燼了。才二年的時光,這原來充滿愛意的港市竟變成讓人不忍逗留的傷心地呀!國瑞陷入憂傷悲苦的情緒中,眼前的一切,凄迷得教他不自禁地抖顫起來,為什麼苦痛還不能結束?
『會冷?』秀蓉問。傍晚的車站,人來人往,却未能驅除空氣中的寂寞。
國瑞咬緊牙關,搖搖頭,臉兒發白。
『是否一起去吃點熱東西,我還未替你洗塵呢!』
『謝謝,真的不必。』國瑞望著車站外病了似的天空,雨絲被不知來自何方的風吹得四處飄飛。
中興號靠站了,坐在候車椅的乘客全站起來,有默契地向柵口移動。上車時,秀蓉拉起國瑞的手,說:
『麗金的事很遺憾,但不要因此消沈,請振作,好嗎?』。
是啊,一切都過去了,再不能沈湎於往昔,必須學習忘懷過去,畢竟,日子再艱辛也依然要過,不能一味逃避呀!何況生命裏總有一些更重要的事等待著去完成。國瑞陰翳的心頭這才豁然開朗,感激地點頭,覺得秀蓉是位仁慈體貼、善解人意的朋友,說:
『對!我們都要振作!』
『一言為定。保持聯絡。』
兩人肯定地握手,國瑞感到一股友誼的溫暖自手掌傳遍全身,心中一時像被海風張滿的船帆,迎向暴風雨後無邊的海洋,覺得未來的航程充滿了希望。世界原是遼闊而美好,生命原是多姿而神奇的呀!
茶色的窗玻璃使秀蓉找不到國瑞的位置。國瑞放妥行李,拉開車窗,車站的秀蓉發現他了,臉上綻放微笑的花朵,兩眼煥發喜悦的神采。國瑞揮手,示意她先走,她却堅持留下。國瑞突然覺得,秀蓉非常美麗,像朵出於污泥而不染的蓮荷,秀蓉的前夫却不知珍惜,真是沒有福氣的傢伙。車子動了,內心深處像被不可名狀的什麼給觸動,國瑞不顧天雨,情不自禁地把身子探出車窗,朝秀蓉揮別,心想,希望下次造訪雨港,會有璀璨耀眼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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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哲人暨科學家培根說:「閱讀使人豐富,討論使人成熟,書寫使人精確。」閱讀吸收新知之後,參與討論,腦力激盪,多元思考,還要養成寫作的習慣,才能夠更精準的表達自己的思想與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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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很幽默,談笑風生中,時間就像野馬脫韁似的,溜得特別快。當教室內又引起一陣輕鬆的笑聲,下課鈴也跟著在教室外響了起來。我邊收拾書本,邊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秋天的太陽軟軟的,連人走在綠綠的草地上也顯得懶懶的。 『討厭!』小梅說著便撒嬌地拿起書本朝我打來。 # 『別跑!』 『唉呀!』 『沒有。』
不必上班,睡到自然醒。安靜的星期天,終於接到一通電話,卻是煞有介事的詐騙電話。下樓取信,信件都滿溢出信箱了,盡是帳單、廣告……,竟然沒有一封真正的信。 ──原刊2021年12月25日《中華副刊》
他的兒子和女友的生肖都是馬,但兒子年紀比女友小12歲,女友是兒子工作認識的同業。他雖然訝異,卻也不反對;妻子則大不以為然,不肯與兒子和女友一起吃飯。 其實,他在唸大學時,也交往過一位比自己大12歲的女友。
你始終不明白,為什麼見面的時候,時間總覺不夠?是不是時間被誰動了手腳或者偷去了呢?可又為什麼才分離,時間立即變得漫長難耐,彷彿永遠也過不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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