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院線(Netfilx)版衍生,CP是張家漢&王柏德,但設定時代為2022年的平行世界,以張家漢為視角,為〈少女班班的煩惱〉、〈好朋友不要為了感情吵架〉、〈早安〉、〈超前部署〉、〈有借有還〉、〈颱風夜〉、〈釘子〉番外、〈雨傘與金魚〉的後續,〈留下那些時刻〉、〈狗和鳥,與貓〉的相關作,有意者建議按此順序閱讀。(但單讀此篇應也無礙)
該篇為彌補原電影遺憾而作,可能有OOC(OUT OF CHARACTER,脫離角色性格),還請斟酌慎入。
另,本文為應2022年4月ptt大B版(BB-Love)版的「食戰」徵文而作。
〈一起吃飯〉
「早安,張家漢,該起床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張家漢「嗯──」之後說了一聲「早安」,本能往床邊轉身伸手,但半途停頓,接著就被打了一下額頭,他瞇眼發出抱怨的聲音,只見Birdy精神奕奕地對他說:
「快點,你今天要回家。五分?七分?」
「七分──」
回家。本能回答的同時,他睜開了眼睛。
今天是回老家的日子。
張家漢盥洗過,換好了衣服,也確認今天要帶的東西,就來到餐桌邊。坐下前,他確認Birdy的神色如常,這才注意桌上已經做好的早餐:浸了牛奶用奶油煎黃的厚片吐司像磚疊高,之前一起捏好的牛豬加生洋蔥的漢堡排,起司、番茄切片、生菜,一枚兩面皆煎、七分熟的荷包蛋,和一杯加了牛奶的熱紅茶。
「謝謝。」
「嗯,趁熱吃。」
跟一個人做朋友,要知道他不吃什麼;跟一個人交往,要知道他的偏好;但要同居,才會知道他最細瑣的飲食習慣。張家漢先在吐司上放漢堡排,稍微用力灑了幾下過輕的胡椒罐後蓋上一片,放生菜與蕃茄,澆一圈美奶滋,再蓋上一片,最後放上起司和蛋,在蛋上淋一條醬油膏,覆上最後一片後,用刀子切十字四塊,叉起一塊放進嘴裡咀嚼,然後瞇眼由衷讚嘆:「好好吃。」
「這樣真的會好吃喔,跟平常早餐不是一樣。」
「剛做好的哪有一樣,好吃的東西,放在一起就會更好吃啊。尤其是你煎的七分熟的蛋黃加起司,真的是完美絕配啊。」
「那還用說。」
Birdy露出得意的笑容,然後慢條斯理地把蛋和起司一起放在一片吐司上,澆幾滴醬油,再用刀切開一塊,七分熟的蛋黃稠若膏腴卻不會流出來,「嗯,剛剛好。」才送入口中。「好吃。」
同居後面對面坐,張家漢更能觀察男友吃東西的樣子。不用趕上學或打工的早上,Birdy總會把這些食物分開來排列組合,有時是番茄加生菜,有時是漢堡肉加一片生菜,或者就一樣一樣吃完──尤其是蛋,他有自己的規矩:配吐司的煎蛋要七分,以免流出來吃的樣子不好看;菜脯、蔥或九層塔蛋,要外層印有焦酥,裡頭仍保持軟嫩;湯麵裡要水波蛋,炒飯的蛋要金黃柔軟,有一定的厚度;鹹鴨蛋常常炒苦瓜,連他也吃得下去;至於皮蛋……
有一次他們都晚回家,他又累又餓,但不想開伙,到月底了錢也要儉省著用,便先去翻冰箱,說:「有皮蛋和豆腐,要不要吃?」
「好啊。」Birdy的聲音從浴室傳出來。
他拆了一盒豆腐,剝了包裝和蛋殼,正準備去拿刀的時候,Birdy已經洗過臉,拿了醬油膏和辣油過來了,「不用切啊。」
「可是……」
「偶爾一次又沒差。」
他很餓。少了切分的步驟,皮蛋、豆腐、醬油膏、辣油,和剩下一點點的肉鬆,很快就攪成一團灰糜──是他最喜歡的吃法,大半也送進了他的肚子。Birdy則是陪他吃了一匙。
「怎樣?」
眼前的Birdy正咀嚼一片很小的番茄──今天的偏酸──對他眼睛上翻,嘴巴外張,做了個新的鬼臉,把他逗笑了。
有些事只有同居、只有交往時間長了才會知道,例如在家可以好好吃飯的時候,Birdy才會把喜歡的留在最後吃掉。當同學、朋友時,只以為Birdy不在乎吃,學校供的餐幾乎不挑,畢竟青春期的男生總禁不住餓,再難吃最後都會填無底洞;但不在學校卻又常忘了吃。開始會跟他出去混之後,不是吃吃喝喝的行程,Birdy就會變出餅乾飲料,他幾乎不用擔心餓又沒錢的話該怎麼辦。
「被罰跪的時候要一直移重心,才不會腳麻,那段時間也特別長,要是餓了,站起來的樣子就會很遜啊。」Birdy說的時候帶著笑:「所以有段時間我寧可被打,頂多十分鐘就過了;但我爸年紀大了,打我很累,發現我討厭跪,就叫我跪著,我只好想辦法;後來發現書櫃有書,還可以藏吃的,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反正我爸很好操控。」
「……怎麼操控啊?」
「就不要回嘴啊,大腦又不能關。後來被打也一樣跪,不如算了,我就是發現的那天晚上把書櫃裡的三毛全部看完的。」
也只有同居,才會看見對方最孤獨的樣子。有時候他悄悄回來,從門縫對著門口檢查儀容的鏡子,能看見在沙發上的Birdy蜷縮著,什麼也沒做,就只是發呆的模樣。剛開始發現他回來,被他問「怎麼了」,Birdy還會恢復成他熟悉的表情跟他閒聊;但時間一長,他會打聲招呼,拋下一句「我去寫報告」、「我要整理影片」就鑽進了房間,甚至他回來時Birdy就在房裡(他們各有一個房間,但絕大部分時間一起睡的是他房間的床),通常那時候他就不會去打擾他,做自己的事──直到Birdy恢復如常地出來。
晚上也是。
「你昨晚沒睡好?」走到門邊發現Birdy在揉眼睛,他終於找到機會開口。
「嗯?吵到你了?我有醒過來一次,不過抽過菸就比較好睡了。」
還好他沒有隱瞞,「有事心煩嗎?」
「有時候就這樣。」Birdy又揉揉眼睛,「今天也是滷肉?」
「對啊,」他觀察Birdy的表情,掩藏內心的動搖,「要換嗎?不然……」
「張媽媽滷的超好吃,不要換啦。那晚上我就煮飯喔。」
「好。餓了要吃飯,吃了就傳照片或訊息給我。」今天Birdy應該會宅在家,路上要記得買快用完的──還沒想完的事情被忽然襲來的吻中斷。離開的時候他還有點愣愣的,任由Birdy捏他的臉頰笑道:
「晚上見。」
仔細想想,平常總是Birdy提議他吃什麼,看書看電影獨處入神的時候例外。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他會提醒,現在Birdy就算入神,也只晚一些,會好好吃飯了。
為彼此調整生活習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畢竟是長時間累積而成的直覺。雖然也有為小至牙膏怎麼擠(他以前都隨便擠,因為沒人在意;Birdy則都從後頭擠)、大至衣服怎麼晾和折、垃圾怎麼分類討論過,還好他跟Birdy都不怎麼喜歡干涉,也不太會想改變對方的做法和空間──但自己在擔心的時候例外。以前他會跟Birdy提議「你可以叫我啊」,Birdy總會回「你今天不是要……」然後轉移話題,幾次以後他就不說了,只是發現了就找機會去抱他,摸他的頭髮,比平常更多的身體接觸──而Birdy從未拒絕。剛開始同居時,Birdy偶爾會在夢裡發出呻吟聲,甚至大叫──現在這種狀況很少發生了。
雖然明白每個人都有想要獨處的時刻,自己只是沒有Birdy需要的那麼多,但他不免會想:就算再怎麼親密,生命還是會有各自的空隙,就像世上沒有完美存在一樣。
這些念頭偶爾會讓他感到非常孤寂。尤其想到在Birdy的孤寂裡,或許並沒有自己的存在。
所以Birdy父親去年過世時,才會考慮跟他分手吧。
如果他當時沒有堅持去找他,也許現在就不會一起吃飯了。
回到台中,張家漢先到跟母親約好的市場,不意外的週六人擠人,母親早已買了一輪,要他到約好的地方等。他左右顧盼,先注意到一個賣青草茶的攤車,目光停駐了會,就被拍了一下:「阿漢,你是不是嘴乾?欲飲無?」
「沒有啦,是B……阿德喜歡喝啦。」他轉頭笑道,邊接過母親拎的大袋小袋,「買什麼啊?」
「買蝦啊,還有牛肉、玉米、洋蔥、花生、菠菜,阿明和阿玲今晚欲轉來,你爸下班要用廚房。」母親苦笑道:「所以要快啊。」
他也只能苦笑。自從出了櫃,離開家北上去念書後,除了過年,他就只能選父親和哥哥不在的週六白天回家──今年就是,媽媽說爸爸想他,他只好放棄跟Birdy機車遊台的計畫,自己回台中。但回了家,只有媽媽會應他,跟他說話,實在尷尬又彆扭,才會跟媽媽商量,選碰不到的時間回家。
「你們父子倆真是……跟牛共款。」
雖如此說,但媽媽向來不逼爸爸,也不逼他。
他從小就跟母親親近。父親在川菜餐館當主廚,在家只有請客才作菜,也只讓母親幫忙,從小父親就覺得男生不該進廚房,即使做為職業也沒出息,偶爾他想幫忙卻被嫌笨趕出去,「還不如去唸書!」母親則相反,只做家常菜,卻喜歡叫他幫忙,因此大部分的摘菜備料都算熟稔,只是較少下廚,畢竟在家永遠有得吃。他生在眷村,就算餓了家裡沒人,去四鄰繞繞總可以吃上一頓飯,所以他很少感受到餓的滋味,也知道自己口味的好惡──直到認識了Birdy。
Birdy對什麼都好奇,總說「不試怎麼知道」,高三時他們常逛菜市場,一次來到這裡看到賣青草茶的攤車,就買了一杯,他只喝了一口,雖然冰涼微甘,但他不愛那特殊的氣味,Birdy卻很喜歡,說:「很少見啊。」Birdy會研究菜市場裡的冷飲,好奇的就喝,還會做筆記,跟賣飲料的老人家聊天──不知怎的,Birdy跟同儕常常說不上幾句話,跟老人家卻很有話聊,聊得興起了還會幫他們叫賣。他愛吃的也很古早,只是不多,而且沒有規律:例如愛喝生活綠茶(後來知道是國中時的獎賞),去泡沫紅茶店點大杯紅茶或茉莉綠茶跟他聊一下午(沒錢就共喝一杯),但他們都不喝青蛙撞奶和珍珠奶茶,大小珍珠都嚼不慣,喜歡牛奶多過奶精;去冰店一定點布丁,但若發現店家用的是糖膠化工布丁而不是焦糖雞蛋布丁,Birdy就會放棄不點,甚至拉著他轉身就走。
跟Birdy出去閒遊,都是小小的冒險,常常兩個人各自看,一轉頭,人就跑到不見。還是朋友的時候,他總擔心會跟不上,找不到人;但現在就不擔心了。偶爾張家漢會故意走慢一點,在後頭注視著Birdy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左右發現他沒跟上,回頭的那一瞬間。
『你不要跟著他跑,只要不理他,他就會跟著你了。』
那一瞬間總有股力量,彷彿四下無聲;還有一點,因為嫉妒班班比自己更早了解,而不免有的自嘲。
但也因為那些瞬間,那些點點滴滴,會讓他在偶有的孤寂裡,確認他們始終在同一條生命的道路上,並未遠離。
跟母親在一起,就是安心自在,但也有點不同:過去只是聽,不免會想著「這之前說過啦」,現在會細問,會交換經驗,大半是做菜的事,還有Birdy。
「就剩這個了。」
張家漢跟母親來到豬肉攤,取前一天用LINE訂好的踏興和五花肉,「這裡踏興難買,要提早去訂,這部位做滷肉Q又不油膩,最好吃!」
他默默記下那個發音。「謝謝媽。」
「謝什麼……我才要謝阿德,讓我的兒子長大了。」
「他就那樣,什麼都愛比,總不能都輸給他。」只有自己說好吃,時間久了也會不甘心吧。
「嗯?不管誰贏都雙贏,那有什麼不好?」
之前都只是當下手幫忙,這次要全程自己動手:炒肉,炸紅蔥大蒜,再炒糖裹肉,熗米酒和醬油,才兌清水醃過肉,讓油蔥入鍋。母親熟練,一鍋可成;他用兩鍋分別處理,也看了幾次,還是手忙腳亂。怕滷的時間不夠,只能盡快,但又不能急。
「阿漢──來呷!」
「喔,好。」他邊回顧邊走出廚房,一轉頭卻看到裝好麵線的媽媽在用湯匙撈香菜,看到他就笑了,「老闆忙到慣習,兩碗都加了。」
「我現在可以吃了啦。」雖然不喜歡那個味道,但一點點的話還可以。
「按呢喔?因為跟阿德鬥陣?」
「他也會幫我撈,」因為Birdy的動作太快又一臉若無其事像是偷吃(還順手舀走一匙大腸蚵仔),第一次看到的時候跟現在一樣愣了一下──但這次是母親似笑非笑的表情,「……媽你跟他吃什麼醋啦。」
「好,媽不呷醋,呷香菜!」
今天時間有點緊。瞄了一下手機,確認Birdy傳來吃過飯的訊息(還有陽光下對著手機鏡頭笑的柴犬──所以他今天有出門?),就和母親一起吃市場買的包子和麵線。他有點焦急,眼睛頻頻往廚房看,吃完還想把火調大一點,又想掀鍋,被母親阻止:
「一直看也沒用,要有耐性,時間夠就會入味了──來,幫我把菠菜挽一挽!」
他只能耐住性子,邊當助手邊聽母親聊起上上週準嫂嫂到家裡吃飯的狀況。
「曉玲姐也跟哥一樣都不進廚房?」
「嘿呀,他們會鬥陣洗碗,但都不會煮菜。」
「為什麼?都不會想練喔?」
「就沒時間沒慣習啊,阿明喔,信你爸那一套,阿玲好像是因為以前進廚房都被罵──她有一次來幫忙,就緊張哎,我就不讓她進來了。」
「緊張?」
「你還記得那個唸資優班第一名的鍾家哥哥嗎?」
「他、他後來不是……」
「對啊,他母親帶他改嫁,那個爸爸很嚴格,老是罵他,他本來就很內向,後來就變得很容易驚──阿玲進廚房的時候就有點那個樣子。」
「媽你不想幫她喔?」
「那要她願意啊,她無心,就算是好意也會變壓力。」
「……哥也不做,這樣以後結婚怎麼辦?都外食喔。」
「阿明也沒提過,就給他們自己解決啊,有問題就會來問了,你跟阿德不也一樣。啊,還好你們攏好飼。」
「他喔,喜歡什麼也不會說,不注意的話根本就不知道……媽的滷肉是第一個。」他笑道:「說不定他是先喜歡媽的滷肉。」
「所以你那時候才主動說要帶去學校吧?」
「……」
他從Birdy那裡,第一個吃到的是從辦公室偷來的栗子;Birdy從他那裡吃的,就是滷肉,也是偷偷給他吃的。
母親滷的肉好吃,在他家那一帶小有名氣,若是帶來,總是被室友搶光。那時他跟Birdy認識沒多久,在來借過肥皂,他說「不用還」之後,偶爾聊起一篇拍成四小時電影的小說,因為都各自理解一部分,便交換了書和DVD,之後還的時候又來借一本聊到兒童共謀殺人的小說,在房門口看到室友在搶,問起那是什麼,就拈了一塊給他。
那週回家,他憶起Birdy當時說「哇好好吃誒」閃閃發亮的眼睛,便跟母親要求,也帶回了學校。還沒回宿舍,他刻意在校園繞了一圈,在某個大樓與樹叢的角落找到像流浪貓的Birdy,拿著他的書在看,一發現他雖然驚訝,但也就把書遞過來,「你來得正好,跟你借另一本。」
「怎麼不在房間看?」他問,Birdy僅聳了一下肩,看向他手上的袋子:「你買晚餐囉?」
太好了,「要不要一起吃?」
「後來我們就都一起吃飯了。」
「就說嘛,我兒子這麼帥,阿德一定是早就喜歡你,滷肉只是藉口啦。」
他笑了,「媽你怎麼知道?」
「哎喲──你第一次帶伊回來我就在想了,你自己不知,恁兩個一起吃飯的步調都一樣,一個說話一個就笑,你還會一直盯著伊看啊──伊嘛是。」
好不容易肉差不多滷透了,把肉和滷汁分裝,就到了該回去的時間,張家漢提著大袋小袋,正準備要上計程車,母親又追上來,遞上一盒密封不透明的食盒,「來,這是你爸做的。」
「爸做的?這什麼?」
「你上次說想吃的啊,你爸做了,我就給你留起來。」母親笑著說:「我會跟他們說,今天的滷肉是你做的。」
「謝謝媽。」
「下個月來包粽子,記得問阿德愛呷啥。」
回來的時候已經超過六點了。他才剛出來付了錢,就看見Birdy下樓來,「哇」了一聲道:「每次都好多。」
進屋前他一直觀察Birdy的表情──還好看起來並無異樣,似乎還很高興,「還有竹筍,晚上滷了明天可以吃。」
「好──剩下的我處理,你去洗。出來就可以吃飯了。」
忙了一天,他是真的有點累了,雖然東西是他帶回來的,但出來看到一桌的菜還是驚豔:雪白晶瑩的大碗飯上澆了滷汁,一半是兩方塊、一肥一瘦的帶皮滷豬肉,一半是一枚五分熟的太陽蛋,一大盤燙茼蒿拌豬油、蒜末和醬油,一碗紅白蘿蔔湯,和一盤的芋頭餅乾──他先注意到Birdy的飯和湯上還點綴了一抹青綠。
「我媽留這個給你?」
「嗯啊,她特別裝了一袋。」
「她還要我問你粽子想吃什麼……她真的很疼你誒。」
「她最疼的是你啦。吃啦,我餓了。」
慣例做了短禱,拿起筷子說了「開動!」就看見Birdy捧起湯碗,喝了大半碗湯──湯上浮的那抹綠就消失了,他忍不住道:
「我就不懂我媽和你為什麼喜歡香菜,你不喜歡重口味,也不喜歡氣味太重的香料,根本就不合理嘛。」
「喜歡就喜歡,哪有什麼不合理。」
接著Birdy端起碗,拾起筷子,他就忘了要吃,而是看著Birdy先挾起肉送入口中咀嚼的表情:「……怎樣?」
「嗯,今天的更好吃,很有嚼勁,而且沒那麼油。」
終於可以放心了,他也咬了一口,裝作第一次品嘗的樣子,「真的,那我、我就讓媽以後就做這種給你吃!」
「嗯,下次就在家裡做吧,我想吃熱的。」
他抬頭,Birdy一臉的若無其事,眼睛卻瞄著他,彎出了笑。
交往至今,在一起的時間漸長,那種忐忑輾轉、心臟瞬間定住的感覺,反而愈來愈出乎預料。
每次都敗給他。
但他敗得心甘情願。
「對了,今天怎麼會有餅乾?」
「我爸做的。你不討厭甜芋頭吧?」
「你喜歡?」
「嗯。」
「哦──菜市場的阿姨說芋頭不好處理,手會癢,那不是很好嗎?你爸還是很關心你啊。啊,這個好吃耶。」
六份餅乾就這樣分掉了。他想了想,問道:「有機會吃火鍋的話,要買芋頭嗎?超市有分裝好的。」
「我是還好,如果只有一塊,軟了還沒散掉就吃,那還OK。不過你想吃,那就買啊。」
跟他想的一樣。「我也還好,那就算了。」
就這樣聊著天吃過飯,又一起洗了碗,他堅持自己擦乾,讓Birdy先去刷牙。洗完碗想起忘了買胡椒,便拿起罐子想確認一下剩多少,卻發現是沉的,打開一看,已經被裝了七分滿──還被撲出來的細粉搔到鼻子,差點就打了噴嚏。
就因為會嗆,Birdy向來很少用胡椒,還說過:「看到胡椒就會想到李安和王家衛,哪天想打噴嚏了,我就會喜歡胡椒了。」這種意義不明、他過了一段時間才明白的話。
因為系上教授老是用這兩位大導演噹他們的關係吧。
回到沙發邊的時候,Birdy已經閉上眼睛,均勻地呼吸了。今天的家事幾乎都被他做完了,掃地、拖地、洗浴室、倒垃圾,收晾好的衣服,早晚餐,還有出去買東西……說要補功課恐怕只是藉口。
回想起來,每次他要回老家,Birdy就會跟平常不太一樣。
看了一會男友的睡容,他想起今天還沒打開交換日記,就從小桌上拖過來翻開,最新的一頁是Birdy的銅綠色、一貫向右上歪的整齊筆跡:
張家漢:
每次你回老家,我就會想到我爸。但這種心情很難表達。
寫劇本的時候,總得想角色在這個當下該講什麼,老師說人大都口是心非,還說要盡量去削減,要相信觀眾比你聰明得多。另一位老師也說:別人看不懂不代表你就是王家衛,只證明了你不在乎觀眾。但是語言能說的實在太少了,而且人大多時候都不怎麼了解自己,又該怎麼表達?那可能也不是表達,只是當下的一個註解,就像鳥暫時降落一樣。有時候則是難以啟齒,和知道「說了也沒用」。你可能會覺得說了才有可能,但這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本能反應了。
張家漢拿起筆接著寫:
Birdy:
有時候拿出100%的努力,因為要確認對方想要什麼,最後只能給人感受到30%;但即使只能拿出30%,對方或許還能感覺到9%。在乎的話,有時候能努力傳達給對方知道就夠了。
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有延遲、有超前、有快慢,也不只一次差點錯過。如果一起睡覺是定時的鬧鐘,一起吃飯大概就是各自奔馳的分針秒針就此停下,置身在時間之外。
還有……
不想吵他,但又不甘心他睡著。張家漢開始哼起歌,聲音低低的,偶爾變高一些,看著Birdy的睫毛微微顫動,然後看他。他繼續唱,但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只是凝視,像是確認彼此的存在──
Birdy起身,他還沒唱完的旋律則在親吻裡延續。
(完)
後記
這篇可能是《刻在》的最後一篇衍生了。若有再寫,可能因故無法完成,或者不堪面世(?),所以在此預告。
謝謝大家這段時間的陪伴,和我一起喜歡和捨不得。即使這真的是最後一篇,相信我還是會一直喜歡這部電影、喜歡阿漢跟Birdy下去。
最後謝謝讀到這裡,和以各種形式給我回應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