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門邊穿鞋時,離愁會湧上來,想到從此刻開始,這個空間就要進入無人走動的真空狀態,很想給屋子抱抱
以前我不知道,現在知道了。屋子其實很怕寂寞。尤其那屋子是個「家」的時候,就會有生命有脾氣,會忌妒會孤單與爭寵。
屋子如果只是個屋子,譬如旅途之中短暫留宿的旅館,包括樑柱窗框家具小冰箱等等,都是一期一會的偶然相逢,打開行李箱之後,把外套掛在牆上的衣架,把充電線放在床頭,把保養品放在梳妝鏡前面,快速將陌生的旅館房間布置成自己熟悉的環境,check out之前再把個人在此活動的證據都抽離撤退,關上某個房號的房門之後,往後不會再相遇。
但屋子如果是家,屋子就變成生命體。以前我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不在家的時候,叫得出名稱的蜘蛛與蟑螂,或叫不出名稱的各種奇妙身形的小蟲,會在我返家的前幾天,在我視線所及的地板或櫥櫃桌面悠閒地散步,真的是散步,毫無戒心跟危機意識,想出手撲殺的瞬間我竟然猶豫了,想說是不是應該表達謝意,感謝它們在屋子寂寞的時候來訪,我看那隻會飛的蟑螂都長出琥珀色的翅膀,那琥珀色是很光滑的那種高級質感,看起來是過著不錯的家居生活。我不在家的時候,它們是陪伴者,偶爾偽裝成屋主,讓屋子充滿生物存在的痕跡。
在兩個屋子之間輪流過日子的結果就是每次離開都需要進行一輪準備,冰箱的生鮮要清空,鮮奶要喝完,盆栽要用棉線跟小水桶佈好水線,垃圾要打包,廚餘要倒,衣服要想辦法在前一晚洗好而且在天亮之前晾乾,瓦斯要關,插頭要拔,wifi要關,必須假設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可能有颱風或豪雨來襲,所以窗戶要緊閉,陽台會飄走的東西都要固定好。等到準備就緒,拖著行李箱,蹲在門邊穿鞋時,離愁會湧上來,想到從此刻開始,這個空間就要進入無人走動的真空狀態,很想給屋子抱抱,有時候甚至哽咽著大聲說出「要堅強啊」這種超級八點檔的話,或是「下次見面之前一定要保持元氣啊」這種內心murmur,自己不會覺得這種行為多麼中二,起碼還是個多情的人,這樣也不錯。
原本以為會習慣這種「分分合合」的節奏,但隨之而來的便是移動日之前就開始出現離情依依的惆悵,就連走在住家附近有樹蔭的人行道、清早聽著鳥叫聲,午後聽著蟬鳴,下過雨的深夜有青蛙叫,以前習以為常的日日夜夜,而今卻要小別,雖不到潸然淚下,只是還沒離開,就開始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