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日誌：我喜歡我滿身泥巴的模樣

我從農場離開，向山羊小花、小雞翠翠、兔子巧巧、鸚鵡king道別後，我脫下了為避免踩踏到糞便與水窪的雨鞋，以及園藝的工作手套，並將沾滿泥巴的雨鞋弄乾淨，想：「或許，以後可能不會用到了吧──。」我將小動物們放在身後，轉身離開，同時將我三個月的農場生活畫下了句點。

然後，我打開了衣櫃，穿上了襯衫、牛仔褲，我來到了一個商辦大廈的辦公室裡工作。我的生活從農場的每日萬步起算到辦公室的原地踏步。我再也不需要為了清潔農舍而東奔西走，但我需要在辦公室的電腦桌前撥打無數通的電話與敲打鍵盤。

新公司的單位主管對我這樣說道：「我們人都很好，你不用太擔心」聽到這句話，我心中十分複雜，甚至讓我的心涼了一半。

我想起當初在農場工作時，農場解說部門的經理對我說過同樣的話：「我們人都很好，你不用太擔心」

然而，初見面時人總是帶著包裝與想像，在經過三個月的相處後，解說部門經理的為人與態度也大致摸得著輪廓，他總是窩在監視器拍攝不到的角落偷偷閱覽著新聞報導，在我們進入辦公室借工具時，才會趕緊把畫面切掉，而當有客人上前時，他總是結錯帳、算錯錢，被同部門的副理罵了無數次仍學不會，不停增加其他同仁工作量。

我猶記得在我離職的當天，正因為小雞的餵養與清理忙得不可開交時，他打了一通電話叫我過去談話，但我手頭的工作尚未告一段落，──小雞還在到處飛，我得先把牠們一一歸位，決定緩個十分鐘再過去，先把手頭的工作完畢較為重要，然那位經理等不及這十分鐘，又打了一通電話，對著電話大發脾氣，問我：「你人在哪裡？」我解釋：「我有我的日常工作要做，我得先完成才行。」我怎知你怎會連十分鐘都要與我計較。好大的官威。我想。

事情有輕重緩急之分，而在當下，最重要的是捕捉那些到處飛的小雞，我得先把小雞的籠子清洗乾淨、填充好木屑、裝好飲用水與飼料，再把小雞從臨時放置的塑膠箱裡一一放歸還原本的籠子。瑣碎而重要的事情。

而與經理的談話是其次，動物們的位置永遠是擺在最前面的。

──「我們人都很好，你不用太擔心」已經變成我的心裡中的一塊陰影，我無法相信說自己「好」的人是否真的好了？那個「好」的背後是否包裝著很多不可顯露東西？

而今，新單位的主管又對我說了一模一樣的一句話，新主管的臉部輪廓逐漸與農場經理的氣場重合，我不禁感到害怕，被他用「好」包裝著的是什麼東西？而現在的我是否有心理準備去拆掉包裝？

我所在的辦公大廈是一個很乾淨的空間，得藉由門禁卡來管控人們的進出來往，再搭乘電梯往上到幾乎跟天空同個位置的21樓。

辦公室的人們來回走動，他們的臉孔都有著精緻妝容，與他們相比，我渾身充滿鄉下氣息，我不喜歡化妝，不擅長妝扮，我的氣質與他們格格不入，猶記得我面試時，面試主管對我說：「我很喜歡你的氣質，如果你錄取我們的公司，你會發現我們同仁的氣質跟你很不一樣。」

是啊！真的很不一樣，我可以很強烈感受到滿滿的排斥感。但我也很倔強，我雖想要融入他們，但我還是喜歡現在的自己。

我喜歡自己的農村氣息，或許是泥土味，我不精緻，我被太陽曬得黝黑，我的手滿是動物爪痕與咬痕，我雖然羨慕同事們菁英幹練的模樣，但我知道我無法成為他們，也不想成為那樣子。

或許整個辦公大樓，只有我接生照養過小雞，在小雞生病時，緊抓著牠們的翅膀，撬開牠們的嘴，強灌感冒藥，在小雞死亡時，挖土埋葬，我擁有了許多小雞們的一輩子，儘管養小雞的經驗對我未來的辦公室文書工作鐵定派不上用場。

但，如今我的氣質裡必然留有著我受過的教育、遇到的人，以及生命的痕跡，那接都是成為我現在這個人的重要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