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裡沒有光

柬埔寨的新聞似乎看不到落幕。原先我以為單純跨國從事詐騙，沒想到在人力不足下，竟形成人口販運及人權奴役的問題。這幾年疫情下來，經濟、人力造成的影響，似乎開始走上檯面。當知道很多是台灣人詐騙台灣人，更讓我們害怕台灣的社會環境是否正在惡化。

事實上，人口販運及奴役問題，台灣不曾缺席（或許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從八零年代原住民在都市的處境，到如今移工遭到雇主不人道對待、在遠洋漁船如同奴隸等事件，都不在少數。這個世界始終有光照不進去的縫隙，而擋住光的是我們自己。

許多人會說，會遭到欺騙的人，始終離不開一個貪字。或者那些受害者本身就是遊走灰色地帶的「底層猴子」。但當我看著這些訊息，始終忍不住濫情。我相信每個經歷過教學的人，心中會有許多曾經的學生，會進入「如果被騙也不意外」的名單。

我想從一個概念切入，跟各位介紹那些會有行為問題（中輟、暴力、不服管教等）的學生——「選擇」。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大家熟悉，而有些健全的家庭，卻依然失去對自己兒女。其實很大的一個可能在於，成長裡他有沒有選擇的機會。

他們無法選擇自己在什麼樣的家庭，成長中，照顧者也從未給過他們選擇。舉例而言，他們沒辦法選擇自己住在哪裡，跟誰住，不能選擇被誰照顧。不能選擇晚餐吃什麼，不能選擇文具的顏色。不能選擇今天回家有沒有人在。不能選擇要不要寫作業，因為沒寫也沒有人生氣；不能選擇要不要忍耐，因為忍耐也沒有人安慰。不能選擇要不要瘋狂，因為瘋狂，他在乎的人也不在乎。

各種錯綜複雜的局勢裡，造就許多動態的行為問題。即便有個關愛他的照顧者，依然可能拒絕接受，因為那個照顧者不是他所期待，也不是自己選擇的。

沒有選擇的經驗，會讓人失去辨識自己處境的能力，也無法設想自己行動背後，伴隨的風險和代價。但一個人不會希望自己被輕視，因此行為問題在這樣的背景下，不斷的產生，直到無法自拔。

最終很常見的兩種局面，一個是在灰色地帶的群體裡，服膺權威建立的黑幫結構。當他們予以「要求任務」時，早已無法拒絕。這時候，哪怕警察在機場舉牌，他們也沒有選擇的權力。

另一種則是在混沌的人生中，沒有能夠「適應」社會的能力或情緒，沒有足夠的自律與方法，來證明自己。當看見一個自己符合條件（而我們看見的是低門檻）時，這成為他生命中，少數能夠一搏的選擇，但成長的生涯裡，尚未學會評估行動的風險。

最濫情的是，我甚至害怕某些學生，縱然不在這兩個類別裡，卻急欲去改變自己或家庭，形成過多的盲點。畢竟太多時候，思考要有金錢才能得到展延。

離開花蓮的最後一個下午，我在超商等待保養的摩陀車。一個善良且自我期待高的畢業學生，怯怯地跟我打招呼。交談過後得知，他對於學業不再有我印象中的重視，更自豪現在自己花許多時間打工。也是因為等上班，才會在超商與她相遇。原本只需要祝福就好了，但我忍不住叮嚀他，打工的經驗會讓你知道，此刻自己一個小時的價值，不論遇到任何困境，都不要忘記這個標準。只要出現遠超過你時薪的機會，千萬要敏銳。毒品、車手、圍事、簽賭始終在我們身邊。當時還沒有柬埔寨的新聞。

曾經我以為訓斥學生時，最嚴重的是進監獄，如今相比，監獄竟已不是最糟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