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剛認識的時候就在龐德羅莎約會,平常不諳打扮的父親打著領帶,母親點了菜單上最便宜的豬排,父親那時還不知道媽媽其實不敢吃牛,暗自在心裡感動對面坐著一個會幫他省錢的好女孩。這個有點甜有點老派的約會故事,我聽過不下百遍。
我在讀書的時候偶爾會跟朋友到內湖的龐德羅莎,為的不是約會也不是牛排,而是沙拉吧吃到飽的各種馬鈴薯料理,在那段無時無刻總是飢餓的時期,精緻澱粉帶給我的歡愉勝過戀愛以及一切。
現在,龐德羅莎早已變成老派的餐廳,而我也來到一盤就再也吃不動了的年紀。吃到撐了竟有點頭暈目眩,或許是因為血糖,又或許是,明顯的感覺到,時間的流逝在這裏,原來是如此擲地有聲。
對一家餐廳的懷緬,有時並非為了好吃或是復古情懷,其實是想,透過味覺重拾回憶碎片。有些你以為不被記起的片段,只因嚐到某種滋味,就可能又再浮現。於是我在龐德羅莎的洋芋沙拉中看見父親的臉。想吃再去拿一盤呀。他笑著對我說。——這不是鬼故事,雖然我寧願能發展成鬼故事。這樣我也許就能和父親說上話,告訴他這段時日我們的想念,以及牽掛。
撐脹著推開門,從歡快氣氛的餐廳走入台中艷陽,熱氣蒸騰,台灣大道上的車水馬龍成了白噪音,反而有種靜謐寂寥。我回頭望向龐德羅莎的招牌,好像褪色的夢,又像古老的馬戲團。霓虹燈似有若無發著晦暗的光,巨大又寂寞的孤城。
看來,老派不只是浪漫,也有溫暖,也有哀傷。也有時光留下的傷痕,隱隱作痛。我突然想起小時候,爺爺帶我到台北民生西路的波麗路餐廳吃鐵盒飯,彼時我只覺得奇怪,為什麼西餐廳會賣咖哩飯,可能當時爺爺也正沈浸在他的老派因子裡面,有所掛念吧。
這種思念代代承襲,在黝暗的角落蔓延滋長,就像永遠無法表達無法形容的愛,獨自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