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和你談論詩藝
不和你談論那些糾纏不清的隱喻
請離開書房
我帶你去廣袤的田野走走
去看看遍處的幼苗
如何沉默地奮力生長
—〈我不和你談論〉
童子賢出資拍攝「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紀錄片,每部片以一位文學家為主角,試著紀錄下台灣文學家的身影,系列第17部作品《他還年輕》,拍攝台灣農村鄉土文學家吳晟,這部紀錄片就像作家吳晟的詩作一樣,不和你談論人生大道理,而是帶領觀眾跟著作家到田裡走走,去插秧、去耕耘、去種樹、去寫作。
吳晟本名吳勝雄,1944年生於彰化溪州,28歲於《幼獅文藝》發表《吾鄉印象》詩作,寫下台灣鄉土文學的新風貌,詩作更被羅大佑改譜寫成歌曲,廣為流傳。吳晟除了耕作與創作,也參與許多社會運動,反對國光石化、反對中科搶水都能見到他的身影,積極為環境、農村發聲,筆觸緊貼著台灣這塊土地。
2022年吳晟受邀至東華大學擔任駐校作家,校方授予他名譽文學博士。紀錄片《他還年輕》近期展開校園巡迴播映,9月22日首站來到花蓮東華大學放映,也邀請國家電影中心董事長藍祖蔚出席,與東華師生談談對這部紀錄片的看法。
(右起)國家電影及視聽文化中心董事長藍祖蔚、作家吳晟、東華大學英美系教授王君琦
藍祖蔚:導演林靖傑的鏡頭像風,拍下了毫不掩飾的吳晟
藍祖蔚指出,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的主人翁,多是已經功成名就的作家,而這部《他還年輕》跳躍了歌功頌德的論述,讓文學家的身影更立體也更有生命力。多數人看到攝影機都會不自覺得有表演有掩飾,要如何去捕捉人物的本色、真實樣貌是所有紀錄片拍攝過程的難題,而《他還年輕》做到了,攝影機就像是風一樣的自然存在,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攝影機的存在感,片中吳晟沒有任何的掩飾,非常自然地呈現出真實的一面。
藍祖蔚說,《他還年輕》這部紀錄片就像詩一樣,不去說教、沒有過多的解釋。舉例來說,電影中有一個場景,在吳晟的家中,他的屋子裡有一棵樹,這是很奇特的事情,但紀錄片沒有特別解釋為什麼吳晟家中有一棵樹,也沒有用太多文字解釋吳晟有多麼喜愛種樹,只是透過這個場景,呈現出人與樹共生的情懷,文學家愛樹愛到可以讓樹成為家庭的一部分,電影像是詩一樣,讓觀眾、讀者自己去領略與體會影像的細節。
影像是詩還有另一個例子,藍祖蔚指出,紀錄片開場看似只是一個普通的風景,其實那一幕別有用心。《吾鄉印象》開篇詩句:「古早古早的古早以前/自吾鄉左側綿延而盡的山影/就是一大幅陰鬱的潑墨畫/緊緊貼在吾鄉人們的臉上」。而紀錄片那一幕風景,正是左側綿延而盡的山影,是吳晟每天看見的日常風景,也透過電影銀幕緊緊貼在觀眾的眼前,多數觀眾或許都不會發現風景的含意,只有讀過吳晟的詩、記得《吾鄉印象》的觀眾才會發現影像的意義。
藍祖蔚強調,看《他還年輕》要很用心,才不會錯過導演埋藏在影像中的細節,紀錄片的場景不停的變化,在吳晟的家中、在田裡、在河邊、在出海口,這些都是吳晟筆下時常出現的寫作對象,他書寫農田、種樹,他書寫《筆記濁水溪》,還有出海口的溼地,這不僅是讓作家重回寫作場域的取景,更是試圖讓攝影機從樹、從河流、從農田、從生態的角度,對吳晟一生創作歷程的回眸。
藍祖蔚指出,從文學角度來看紀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拍攝的文學家,都已經享譽盛名,傳世經典早在多年前就已經被寫做出來,紀錄片頂多只能重回寫作的現場,或是請文學家朗讀作品、談論寫作歷程,但不可能真的紀錄下文學作品的寫作過程。《他還年輕》卻陰錯陽差地,紀錄下這個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藍祖蔚:《他還年輕》意外記下其他紀錄片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紀錄片拍攝於2018到2020年間,拍攝過程中剛好遇上了「北農事件」——吳晟的女兒吳音寧進入臺北農產運銷公司擔任總經理,卻因諸多政治因素被台北市議會放大檢視,導致吳音寧頻頻登上媒體版面,網路酸民、政治民嘴紛紛將炮口對準吳音寧及吳晟。
吳晟作為父親,作為一個長期農民運動參與者,心裡難以接受外界對女兒扭曲的嚴詞辱罵,每天看著媒體不實報導、網路酸民的留言而心煩意亂,但為避免風波擴大,他一直隱忍心中的憤恨不平,就算媒體堵在家門口,也堅持拒絕受訪,而這些過程都意外被紀錄片拍攝下來。
「北農事件」當然不是原先紀錄片就預設的腳本,完全是原先難以預料的意外,紀錄片可以選擇把這起事件完全剪掉。藍祖蔚也透露,在《他還年輕》的後製過程中,很多人建議導演要把這段剪掉,但他只要聽到這樣的看法,就會站起來與對方爭辯,「北農事件不只不該剪掉,更是這部紀錄片千載難逢的機會。」
藍祖蔚說,這部紀錄片更紀錄下了《北農風雲:滿城盡是政治秀》這本書正在寫作、思考的過程。當後世的讀者重看吳晟的生平時,可能會很好奇,為何他許多鄉土農村的詩作中,會突然冒出一本這樣厚重、嚴肅的報導紀實文學作品?這部紀錄片留下了他為何會寫這本書?以及如何寫這本書的過程。吳晟為了完成《北農風雲》要去蒐集許多媒體報導,那些報導都是對他和吳音寧的批評與辱罵,他每一次的閱讀,都是再一次的傷害,但他仍堅持要完成這一本書。
藍祖蔚直言,正因為北農事件,這部紀錄片做到了其他紀錄片無法做到的事情,更紀錄下吳晟,作為作家之外的其他面向,他做為一個父親、一個丈夫的樣貌,、捍衛文學、捍衛公理的姿態。
吳晟:家國不幸,詩家幸;我家不幸,導演幸
不過,對於藍祖蔚的看法,吳晟並不認同,他說自己比較希望留給世人的是一個開朗、樂觀的作家形象,而不是像紀錄片中那樣,一個煩惱憂愁的模樣,那確實是不想讓一般讀者看到的那一面。吳晟也說,在紀錄片開拍以前,導演林靖傑就和他約定好「不能翻臉」,就算翻臉也要等紀錄片完成才翻臉,既然紀錄片拍都拍完了,翻臉也沒有用。人家都說「家國不幸,詩家幸。」只能說這部紀錄片,是「我家不幸,導演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