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臨時起意?
那是大學一年級的週日午後,寧海的手機跳出群組訊息:欸我終於趕完國文報告了,晚上有誰要一起吃飯ㄇ?
報告?什麼國文報告?
寧海這才想起明天要交一份「說走就走的旅行」。她的大學生活本就充滿著各式各樣的行程:音樂會、社交宴會、慈善晚會,或與人約會,或單獨喝酒。她的生活總被形容「很特別」,甚至有些神秘。
原想著隨意挑照片多一些的活動當報告就好,可怎麼看都沒有一個能夠在她的定義中稱得上旅行。
寧海回想起昨夜,友人在線上遊戲的語音提到,這個周末馮恣杰要帶著女友去台中玩,就連好久不見的藍聿盛也能在下午抽空當地陪。
對!這不就是旅行嗎?
第一人稱
天公不作美
窗外,雨滴落在高鐵的車廂,劃出一道道飛速的水痕。
「唉,要不是有同學提醒,早就忘了有報告這事。」我想,順手點開了手機的網路銀行應用程式,確認這個月的零用錢已經進帳。
望著霧濛濛的雨景,眼神逐漸失焦。想來我和馮恣杰、藍聿聖等人的認識都是因為蔡冬哲,我的青梅竹馬。雖然他大我兩屆,但我們在還喜歡玩盪鞦韆、翹翹板的年紀就玩在一起,直到網路通訊、線上遊戲發達的年代,更是認識了他的諸多好友。
轉眼已在計程車上,藍聿盛給我的地址是一個交叉路口,在和司機確認地點後,我再度將視線移向窗外,離目的地越來越近,看著景色更加朦朧,對逐漸變大的雨勢感到有些煩躁,想著想著又忘了剛剛在想什麼。「叮咚~」手機上顯示著一則來自藍聿盛的訊息:你到了之後拍照給我看你在哪,我去接妳。
在思考著可能會淋雨或難以會合的同時,混亂的交通在一個右轉後映入眼簾。許是大雨導致的塞車,也可能是過度熱鬧的市集活動導致事故糾紛,計程車就這樣進退維谷的被卡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司機大哥,等等靠邊方便停的地方都可以,謝謝。」說完,隨即傳了照片和車牌給藍聿盛。
司機盡可能的靠向人行道,但還是礙於車陣和人潮無法做到。
這時,一個高瘦的身影撐著傘出現在車窗外,敲了敲我的窗,車窗搖下我便與他四目相對。瞬間,路上的喇叭聲和滂沱的雨聲毫不留情的竄進耳中,沒了涼爽的冷氣,取而代之的是濕黏的空氣,但沒有一點雨水打在我的身上。
「大哥,車資500元夠嗎?」藍聿盛將鈔票遞給司機,又降低音量對我說:「欸找錢先給妳收著。快過來。」然後替我撐傘,讓我下車。
不知是不是太緊張,我一踩到地面,水窪的灰黑積水噴濺在他看起來價格不斐的潮鞋上,這偶像劇般的夢幻氛圍瞬間消失殆盡。
我一邊道歉一邊看向他的臉,而他正向司機道謝並關上門,似乎暫時無暇關注這件事。撐著傘,他紳士的與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會讓人感到唐突,又絲毫沒有讓我淋到雨,定睛一看,他的肩膀早已濕透。
午後小時光
「所以你的作業要寫啥?」馮恣杰問道。
「就...看台中有沒有甚麼特別的景點或是活動可以寫,像是一些文創市集之類的。還有...跟你們拍照。」我說。
「還要上台報告的話,妳等等跟她拍吧!我可不想被投影在妳們班上。」馮恣杰隨興而豪放的輕摟女友,一如往常的看似有些冷漠,但他其實是外冷內熱的性格,剛認識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來。
「這間餐廳開很久了哦!之前有網紅的影片好像有提到,當初開幕好像跟日治時期的進口貿易有關,用網路查一下,應該會有適合寫的故事!」馮恣杰的女友熱情的提議。
鬧中取靜的英式下午茶空間,我們享用著金邊瓷器持續加熱的大吉嶺紅茶,以及三層架點心盤所盛裝的點心。自下而上,第一層放三明治、第二層放傳統英式點心司康、第三層則放蛋糕及水果塔。
藍聿盛看了看鞋子,默默的拿起餐巾紙擦拭剛才濺到的水漬,卻無濟於事。
「噢~對不起~你要不要酒精棉片?我身上有帶!」再怎麼著急也要看路吧,好自責。
他若有所思的回應:「沒事啦。拿去送洗就好。」
「若不是學妹你弄髒的,我們盛哥說不定要人家賠個兩雙呢。」同為潮鞋愛好者的馮恣杰調侃著。
我驚訝的睜大雙眼,雖然清楚藍聿盛出了名的較真,但不可能會這樣吧!還沒回話,藍聿盛搶先開口:「少來。你才是會為了鞋子跟人拼命的吧!」
一邊聽著這兩人你來我往的鬥嘴,我隨意地觀察身邊的藍聿盛,高大的骨架配上有些清秀的臉龐,皮膚白皙、單眼皮、超短髮微微上抓,這脣紅齒白又簡約清爽的造型,乍看確實與一些當紅的韓星相似。
吃著甜點,聊起青春年華。
「那當初後援會是怎麼發現的?」馮恣杰的女友好奇的問我們。
「就之前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多小迷妹喜歡來班上給情書,坐在窗邊的同學收煩了,就叫藍聿盛制止她們。」恣杰轉頭解釋起來龍去脈。我再次觀察藍聿盛,還是覺得:帥規帥,但也不至於吧。
「我本來想說隨便挑一個國中部的講,再找一個小學部的說,結果國中那個學妹就直接說她會跟其他人轉達。」藍聿盛帶著笑意,也有些無奈。
「意思是迷妹們彼此認識嗎?」馮恣杰的女友更加困惑。
「我那時候只知道她們有創群組,裡面還有偷拍他打球的照片,那個女生應該是用群組說的。」我回答。
「結果他的後援會根本不只群組,連假日約打球都有一團女生在看,我們就說是藍聿盛後援會,不知道她們自己是不是這樣稱呼啦!」馮恣杰向女友解釋。
回想起那段時光,我笑著說話的同時,腦海浮現了我的初戀——冬哲。
陪我逛街
馮恣杰與女友因還有事情要回學校處理,喝完午茶後先行搭車離開這座城市。剛到台中沒多久的我,旅行才正要開始呢!我看了眼身旁僅存的旅伴,決定請藍聿盛帶我一起去百貨公司逛逛,據說頂樓有通商歷史和古董的限時特展。
悠閒的午後時光,踏著輕鬆緩慢的步調,我們天南地北、漫無目的的聊著。
「後來你跟蔡冬哲怎麼樣?現在還是沒在一起?」藍聿盛提起這個話題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被他拒絕了啦。」我苦笑,想著或許遠距離的基礎上,有沒有交往真的沒差,如同蔡冬哲曾經說的那樣。
「唉,他啊,就是個長情又專情的人。你當年要是不轉學,或者現在也在台北念書,早就在一起了。」藍聿盛凝視著我的雙眼,彷彿要捕捉我內心真正的感受,但似乎沒有成功。
至少,我相信我們互相喜歡過,在那個既懵懂又青春盛放的日子裡。
「欸!你穿幾號鞋?」聿盛盯著正在試穿的我。
「24左右。」我說了中日常用的規格。
「那6號應該差不多。」他直接換算美國尺寸。
「我有一雙美國帶回來的球鞋,尺寸對男生偏小,對女生又偏大,但你應該剛好,可以的話就送你,省得我浪費時間在脫手鞋子。」他的表情散發一絲期待。
我有些惶恐,因為他口中的鞋子肯定不是一般的運動鞋,而是要預約、抽籤、排隊的限量名牌鞋。我雖然經濟無虞,但從未花十幾萬甚至更多買一雙鞋子。這人情怎麼還?
「我覺得...」但我卻遲遲沒想出拒絕的理由。
「就當作是幫我整理房間吧!」他自在的隨口提起一個名目,讓人感覺此刻的他就是想要騰出空間放入新的收藏,「把不能穿又懶得賣的鞋子清掉」顯然是個好理由。
賣不掉也無所謂
看他是那麼堅決,我也不打算推託,決定將收下與否交予命運——跟他回家試穿。
打開厚重的大門,玄關的聚光燈高調的打在展示櫃上的簽名籃球。
我想起之前在社群網站看過藍聿盛在美國著名球場的練球影片,正逢球隊舉辦的一日小球員體驗,相同場地聚集著年齡差距甚大的球迷。擊中籃板的球突然高速回彈到靠近籃下的女童,一旁的藍聿盛箭步上前把球拍走。這個插曲似乎跟影片標題毫無關聯,但卻引起我的注意,甚至無法想起影片重點是什麼。
藍聿盛點亮一盞盞水晶吊燈,奢糜的燈具和裝潢,意外的和簡約的家具形成對比。
他從鞋櫃下層,拿出一個嶄新的鞋盒,平淡的說道:「你穿應該差不多,試一下,喜歡就歸你吧!」
「你不再賣看看嗎?說不定價格比你想像中好?」這麼貴重的鞋子,就這樣平白送我嗎?
「我平常轉手也只給認識的朋友。你坐這裡穿吧,我去抽根菸。」
坐在寬敞的玄關試鞋,餘光看到聿盛往陽台走去。我穿起鞋子輕輕踏步,上下輕跳兩下。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背對我、倚靠欄杆的聿盛,那背影不知為何散發著疲態與孤寂。
我小心的將鞋子放回鞋盒,整齊的靠牆擺放。
陽台紗門和大門前後被開關的聲響,接續著腳步聲,傳來他的疑問和提議:「可以穿吧?你好了之後過來幫我挑一支酒!」
經過客廳,看到茶几上躺著一張黑膠唱片,像是隨手放置的樣子。
不是上個月才開始熱衷蒐集嗎?這次膩的比以往還快呢。我想。
流線形的的中島,以及琳瑯滿目的調酒用品,大概又是不知道什麼時期的愛好吧?
「下禮拜我爸要來這,他對酒的標準很高,我一個人拿不定主意。印象中妳的酒量還可以吧?我開個幾支妳幫我試試!」藍聿盛見我沒有拒絕,便若無其事的開啟第一支酒。
說起他爸爸,我只知道我們國中的時候他爸就退休了,大部分時間都在打高爾夫。噢!前幾天在遊戲語音有聊到,他爸爸要帶一幅「清朝的吉娃娃」回來給他。大夥兒笑鬧著評論這件事:「清朝有吉娃娃嗎?」「清朝人畫的...吉娃娃?」「怎麼知道是清朝的吉娃娃?」最後,藍聿盛百般無奈的說反正他爸高興就好,他根本不在乎什麼朝代的吉娃娃。
大雨過後,天空繁星點點,我和藍聿盛在這個夜色中品酒暢聊。
「現在的生活,你快樂嗎?」我問。雖然這群朋友彼此幾乎不會聊到家業,但大家都隱約感覺得到,藍家的財力最為雄厚。這樣富有、受歡迎、什麼都有了的他,應該是快樂的吧。
「沒有。」他出乎我意料的,用一種幾近落寞的語氣回答。
我沉默,為了避免他尷尬,把視線從酒杯移到更遠的夜空。
「感覺什麼也握不住,畢竟沒有一樣東西是我努力得來的。」他說。
我想說些什麼,但也不確定該說什麼。
「有時候看著努力追求理想生活的妳,會覺得很了不起,大概也是這個原因吧。」他巧妙地將話題轉回我身上,也使我在思想的漩渦越陷越深。
黑藍的夜色
「車子已經到樓下了,之前你說沒坐過特斯拉,所以幫你叫了一台。」喝了酒的聿盛沒法開車,卻還記得前陣子有朋友聊起挑選新車,針對油電混合車的舒適度進行了一番比較,而我尷尬的接不上話。
他送我到玄關,囑咐我到宿舍要傳訊息。微醺的我不再將注意力放在光亮之處,反而瞥見展示區的角落,放著一個直立相框,其中擺放的不是照片,而是小張的橫線筆記紙,上緣殘破的缺口明顯是從哪個隨身筆記本撕下的一張,泛黃的痕跡透漏著時光的流逝,上面寫著:
We are all bad in someone's story.
回程,我看著安放在座位旁的鞋盒,細細回顧著今天的一切,堆疊而起的疑惑,藍聿盛似乎比回憶中更加神秘。
啊,報告要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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