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的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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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j的一天很短,短得像醒來就忘的夢,但這些夢平淡到有些病態。j是總讓人站在遠遠地方側目的j,j是望向前方、眼前暈開空白的j。j的起床,臉與螢幕保持一致的十公分,被藍光照得剔透的j,從新的一天裏死去。j不說太多話,j的手足能張開嘴後就忘記關起來,但j依舊離不開鎖鍊般的十公分。j的耳朵功能特別清楚,什麼都聽得見,也能什麼都聽不見。j在喂腦子吃太多垃圾的時候,連幾年前被同學欺負的聲音也聽得見;j在那十公分裡面,又靠近一點,近到負一公分的時候,j連和家人圍桌吃飯的交談也聽不見。j其實睡不好,j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像不斷經歷在一天的迴圈裏,保持清醒,每次到睡前,離開十公分後,j的腦子開啟了自動回播日常的功能,j眼前的黑色下了巨量的雪,白色而失去溫度,白得要不能呼吸。
2
j有一位很喜歡的詩人,j踩著詩人的影子過日子。j在某天決定跑起來,為了追上詩人,前方的影子卻越搖晃越細長,j的體力太差了,躺在地上大口呼吸,閉上雙眼。j再次張開雙眼的時候,詩人低像素的自拍照與j相隔十公分,詩人說:連呼吸的節奏都糟透了。j的腦子重播鍵卡住了,這句話聽了好幾個禮拜。j作了一系列的分析圖,想著拿這一疊圖表,砸爛播放器,但握著手把要打開門找播放器的瞬間,聲音停了。j不知道該拿這些圖表怎麼辦,就擱在房間的角落,之後圖表在潮濕的天氣裏發霉,黴菌遍佈的形狀像一頭大象,j看著那頭大象,大象說:讓我請你跳一支舞。
3
天空灰濛,j站在路邊,手插口袋,淋著大雨,準備搭車離開城市。j的腦子很久沒說話,上了車,司機問了要去哪,車上播著某個女伶唱的爵士樂,j從旋律裏緩過來,去最近的機場,手依舊插著口袋。j看著車窗外的雨滴斜滑下來,想著一些沒有聲音的畫面。五個女人坐在一張深紅色的沙發上。長髮戴眼鏡的,短髮臃腫的,短瀏海駝背的,沒看清楚臉的,仰天唱歌的。她們在一個窄小的白色房間,斑駁的壁癌,一顆忽明忽滅的黃色燈泡懸吊在她們的正上方,她們塞在同一張沙發不交談,像在等什麼。其中那個看不清楚臉的手腳發抖,捲曲身體像被關在一個籠子裏。仰天唱歌的女孩被叫去另一個房間,輕鬆的步伐走到有光的地方,門被關上後,過了一段時間,所有人突然驚恐望著剛打開過的門,那個看不清楚臉的受不了,跳起來往外跑。j想著她,j不知道她是誰,也不去管她是誰,j總是這樣讓人容易進出,j也習慣了,j思考過這樣是代表不在乎嗎?在乎的盡頭是為了總結這些事件嗎?j的系統化思考短路得快,短路後這些事情也都不見了,所以也不在乎了。j的手從口袋裏伸出來,準備要給司機錢,司機注意到j手上隱隱的血跡,沒太多反應,收了錢,j下車了。到機場,j的身體變得虛弱,全身濕了,額頭上看不出來是冷汗還是雨水,j想買票,但j走了兩三步就停,決定坐在椅子上休息。旁邊等待的旅客寥寥,j快要喘不過氣,下體劇烈疼痛,坐著的椅子上血色暈開,j昏倒,摔在地板上。
4
j望向窗外要掉入夜晚的藍,濃霧滑動帶走了一點深色。j決定要慢慢忘掉在地下室竄逃的老鼠、從子宮裏出來後第一聲哭喊和所有人與人之間模糊的橋。j夢見潮濕至滲水的衣櫃裏藏了過往的愛人,頭髮溼漉在秋天的最後,起霧的鏡片不曾移開視線,裏面的人早已消失在霧裏。j有時候不是j,如果j想要走去有光的地方,如果j停不了將一片片巧克力塞進嘴裡的手,如果j的腦海裡重播碎掉的親吻與昏暗,如果j開始變得越來越大、變成J的時候,J是沒有了傘骨、傘布而淋雨的傻子,J會一直走過雨夜到無人的展演廳,從舞台到觀眾席,那一圈的水與水痕彼此覆蓋,那個J不是j。j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子,j否定了所有人對自己的觀點,j否定了j本身,j喜歡的導演說過「從限制裏找到自由」,j以前喜歡這句話,承認框架後,實行自己的想像力,使得趨近自由,現在的j界線感消失了,這也讓j成為J,J視外界一切為攻擊性的暴雨擊落從童年到現在所能著墨到的界線,J看不見橋了,j要消失了。j重新點名所有的否定,j還不想透明,j想試著從碰撞裏流血,讓傷口的血告訴心臟:一切還能繼續。j喜歡建築,如果能蓋一棟房子給自己,j能在裡面安心度過下午,而無人在場,絕對是清幽、家庭式規格的和式建築,j以為喜歡建築這件事只是一個突然點起的鎢絲燈泡,只是把那個小小的燈泡當作寂寞的時候取暖用,但j收進口袋的東西太多了,j不只有這一個燈泡,可是太多燈泡在行走的過程敲碎彼此,卻只有這個燈泡無恙躺在碎渣裏,頂多有了幾道刮痕,j從來也沒多想這個燈泡為何能一直好好的在那。j錯置了過量且龐雜的愛意,j將那些賀爾蒙反應看做溺水,在一次次大力掙脫的時候,每次衝破水面卻無法逃離的瞬間,j將他們看做愛意的收穫,j每每看見自己又是這個狀態,冷靜完以後就是一陣咒罵,像是這輩子沒學過要怎麼冷靜,j這輩子沒學過的東西太多了。j有隱性的暴力傾向,從兩個無能的孩子結合下來的孩子,小小年紀的j在深夜裏總希望自己明天一醒來就一輩子失聲,這樣那兩個孩子就能去看看小小的j,這樣小小的j就能得到養分去灌溉小小的愛,這份渴望裏的骨肉拼湊不出完整的人型,j說過:「那些是扯下來的,是其他神的意思。」,j還說:「渡苦海絕對只是理由,佛祖就是搞慈悲的事業,才哄說死後再去極樂世界」,j喜歡遊戲輸贏的碾壓感,j卻不是每次都能理清楚規則,j在失序的邏輯裏嚴懲自己。j很多時候想讓自己成為傳統意義上的男性,j不理解淚水,j寧願它們不掉下來,也不想經歷擁有它們的時刻,頭痛而腫脹,眼皮發燙而腫脹,呼吸困難,鼻涕直流,j覺得淚水是一種情緒上的病症,j卻跟勇敢扯不上邊,因為j正視不了自己的性別,不只如此,j想走會贏的路,j回不了頭去看自己,j從來沒有看過自己的橋。j愛過一個人,j總是跟著感覺走過太多傷心欲絕,j在過程裏總強烈著自己空的和別人空的,空的愛也是愛,有骨架的人也是生命,j大病一場,這一病滯留了太久,濕黏又冷。j是有經血的,j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j也不知道走出去會遇到什麼,j只知道自己會流血,j能感受到。「沒關係,妳們的空間概念比較不好」,j在問數學老師題目的時候,卻對這句話更疑惑,這句話帶女字旁的點名,這句話套著禮貌施教的姿態,這句話是需要被原諒的籠子,更精準的說,這句話看著j說聾子。j曾經想疼那兩個活比j久、時常演釋無能的孩子,j扛起這件事的責任,j曾經想過要當他們的父母,但j發現自己上不去,j聽著他們的笑聲,就丟掉他們了。j擁抱過J,衣服都溼透的J,其實J身體一點也不大,只是衣服穿太多、疊得太重了,把J的身體壓成駝背,j看著J的眼睛說過,會等著J醒來的。
5
j在夜裏無意識上了捷運,望向窗外滑行的燈光,視線無法定格,公寓大廈的格子裏裝滿光,光裏有人,j試想影子會不會出現,影子會不會有話要說,j的眼前失焦,j離開了自己的身體,j是J了。J說了一坨話,一坨未乾的水泥,「不能當作真的⋯⋯不可以這樣⋯要跟人說話⋯⋯要踩出去⋯⋯閉嘴你沒有話說⋯走開⋯⋯走開」,這是J的一個習慣,在與人斷開連結後的自我對話,J的空間感是失真的,更不用提與現實上,J沒有能記住的生活,J漂浮在城市裏,因為風太大了,J踏上風的痕跡,與寂寞共舞。j小時候常去散步,常跟下午的薄陽待在一塊,j一直都不太說話,但j會笑,j喜歡笑的時候像話被說出來,笑是一個出口,為了走到一個平衡的地方。「j,為什麼你不笑的時候,我像不認識你一樣?」,「因為笑的時候才有橋啊」,J一直聽不懂橋是什麼意思,建築架構上的橋是跨越障礙而建造出的結構,橋是一種結構,「那結構的核心是什麼啊?」,「回去自己啊,所有的對話都是為了回到自己」。j小時候總是因為遇到事情不會而大哭,像已經有人對j很兇地罵過一遍,但j就只是一個人靜靜寫著考卷、靜靜落淚,j一直記著,因為那個孩子到現在時常出現。j很聽話,大人說什麼j都信,連說話也被說不會,所以j聽著那些話就不說了,但j很常回J的話。j點起打火機的時候都會被火嚇到,j容易受驚,可是j就睡著了,睡醒就都忘記了。
6
j不會是叼著煙的,j痛恨的氣味留在任何人身體上,指縫、唇間、右邊的口袋,j視其為一類必定得藐視的對象,飄渺的細煙是憎恨的預告,皺眉與j的瞥視,恨是一瞬的,j也不特別去意識這件事,關於恨。j觀察著室內裏的盆栽,攀爬葉緣的幼蟲與生命之初如此靠近,也彼此遠離,j將幼蟲夾起,幼蟲纏繞著木筷,纏繞著阻礙自由的工具,那是另一個步道,j鬆開幼蟲的身體,儘管幼蟲的身體已鞏固在木筷上,幼蟲輕軟地落在室外的土壤,與四溢的光更緊密,與現實的殘酷更親密。j半夜散步到關了門的天文館,那天早上是無雲、淡色的藍空,j知道自己會撲空,但還是戴上鑰匙,順著巷口到前往天文館的步道,j迴避幾個逆向而來的阿公阿嬤,迴避他們的對話,迴避他們的病痛與衰老,j盯著長了白斑的夜景,星點寥寥與j對視,j認為那是種對話,一種遠程禮貌性的拒絕,在知與無知之間蓋上一間禁閉室,禁閉室裏的牆上是淡藍色。j曾經有一個朋友w,小小的j坐在座位上,看著w手裡j給的玻璃珠,玻璃珠、w和一群j不熟悉的朋友正一起玩耍,沈浸在一個與j隔絕的空間,j聽得到笑聲,j看著笑容,卻與j無關,w與那群朋友靠近j,w將手上的玻璃珠放在j的桌子上,「我不要了」、閃爍的玻璃珠,透明的光線刺痛j的眼睛,j別過了眼。
chihan
chi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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