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心得】蒙古草原，天氣晴（Puujee 2006)

在東京讀大學的期間，有幸修到在日本知名的探險家關野吉晴老師的文化人類學課程，因而知曉這部紀錄片《蒙古草原，天氣晴》，又名《Puujee》。該紀錄片以關野吉晴與導演山田和也的視角，紀錄了一位蒙古遊牧民族小女孩普潔一家人悲歡離合的宿命。並令人由衷感慨命運的不公，為何要如此捉弄這純樸善良的普潔一家人，但很多事與機運就像是命中註定一樣，逃不走擺不脫，無論好與壞皆是人所需經歷的畢生修行。

在1999年的秋天，萬物待復甦之時，關野吉晴老師帶著自己的團隊騎著自行車橫越蒙古，在這次的機緣下與一位正騎著馬野放著牛群的6歲小女孩普潔相識。剛開始普潔對於關野一行人的到來警戒心非常重，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喝斥著關野一行人不准過來拍照，但這樣桀驁不馴的姿態卻深深吸引了關野老師，因此他們在當地文化報導人的帶領下找到了普潔一家人的蒙古包，就此牽起了一段跨越兩國的友誼，並且更近似於親情的緣分就此展開。

在拜訪普潔一家人後從普潔外婆的口中得知，他們的39匹馬被盜馬賊偷了，這些牲畜是蒙古人賴以為生的經濟命脈，然而盜馬賊則是很難被抓到，也因馬匹的丟失，普潔的媽媽外出三個月去找馬。外婆的身體還算硬朗，能負責照顧普潔及表弟的生活起居，但家裡的勞動力重擔也就全落在了年僅6歲的普潔身上，關野看到如此早熟的普潔，也不禁感嘆如果他的女兒也能像普潔那麼懂事就好了。

普潔的爸爸因到烏蘭巴托工作就再也沒回來過，這裡到烏蘭巴托工作的寓意是指普潔的父親已經過世了，但出於蒙古的習俗不能明講，因此家裡只剩下媽媽和兩位老人與表弟一同居住，此時普潔也表示如果沒看好這些家畜，牠們就會踩壞農作物，她就闖禍了。而她深知照顧牛羊沒有出息，並表示渴望上學的心情，求學心切的她夢想當一名老師，因為她想唸書給大家聽。這令人不經佩服她用那小小的身軀承擔的起的責任，是多數同齡孩子想像不到的艱辛。

當普潔的母親尋找馬匹無果回來時，普潔像是卸下了一切重擔一樣，見到媽媽後她不用再逞強裝作一位小大人，而是真正成為了屬於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小女孩撒嬌模樣，此時的媽媽就像普潔的大樹一樣，讓她可以安心的依靠著母親。

鏡頭轉到媽媽飽含風霜的臉龐，她訴說著這三個月以來找馬歷程，以及在寒天夜裡露宿街頭的無奈，不過因為遊牧民族都會相互幫忙找馬，因此也不至於毫無頭緒。只是因尋馬無果導致普潔一家人在10月份無法順利將牛羊移往至冬季牧場，也無法搬遷。在冬季來臨時普潔想將小羊羔的棚子蓋上，但因為力氣還太小無法搬動重物，因而從中生出一種無力感，若這些小羊羔被凍死，對他們一家人的經濟又是雪上加霜。但母親的堅強與一家人的相互扶持，並沒有因此擊垮他們，反而親情的力量使他們更加勇敢面對生活上的挑戰。

關野老師在與普潔一家人離別前夕，幫他們拍了許多全家福照片，那天天氣甚好，明媚的陽光落在一家人靦腆溫柔的臉龐上，片刻的溫情是多麼得來不易。此時普潔的媽媽牽來一隻白馬，說是普潔想將自己的白馬送給關野先生當作餞別禮，關野先生欣然地接下了這份禮物，只是他不能騎著馬回日本，所以請普潔暫時幫他保管，並承諾下次再來拜訪時會帶著普潔想要的任天堂遊戲機當作回禮。雖然丟失的馬匹已找不回來，但普潔一家人還是決定搬到冬季牧場去，在與關野先生一行人臨別前，普潔的外婆表示：「受教育很重要，不受教育將來會很辛苦，最後會過得毫無意義，因為沒有人知道蒙古將來是否可以只靠畜牧業，受教育總好過放牧維生，牧人的數目正在不斷減少，普潔最好還是去上學，否則就跟我一樣，過得很辛苦。孩子還小，可另外找出路，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外婆的一番話道出了為子孫後代著想的心切，她希望普潔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從而讓孩子有更多的選擇，未來可以更加光明，因蒙古的經濟型態正在發生改變，若只是放牧便無法跟上時代的變遷，限縮了前途。

在喝完餞行茶以後，關野一行人與普潔一家人承諾明年的春天一定還會再回來，外婆說春天是小羊出生的時候，他們會到北方去也有可能還沒搬離。經過了一番寒暄，普潔來到了關野面前，她沒有了初次見面那樣的兇悍，而是變成了一位害羞靦腆的小女孩，顯然她也喜歡上了這位親切友好的關野叔叔。而關野老師也在裝滿搭建蒙古包建材的卡車，目送普潔一家人遠去。

2000年3月的烏蘭巴托正面臨實施市場經濟，人們湧進城裡尋找工作，人口逐步增加，蒙古三分之一的人口都集中在此。為因應人口增加，蒙古包社區不斷被擴大，而關野一行人也遵守承諾再次來訪蒙古探望普潔一家人，在此前他來到市區為普潔買電動玩具以履行與普潔的約定，關野老師認為任天堂會害了這個年紀的普潔，因而選擇買這樣簡單點的電動玩具給她，只是再次見到普潔後，他發現到了普潔的異樣，關野老師問她爸媽在哪裡呢？她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外婆？跟舅舅去放羊了。」待到普潔的舅舅回來後，關野老師先是跟他打個照面，便進一步詢問普潔的媽媽在哪裡，舅舅猶豫了一下說進城了，但他始終心虛地不敢直視關野先生。

直到外婆回來以後，才道出了真相，普潔的媽媽已經往生了，她因去看望鄰居家的生病的母親，不幸從馬背上摔下來後又被帶著的另一匹馬從背上踩了過去，起初只是覺得背痛，直到過農曆年間背部傳來一陣陣的劇痛，他們趕緊打給救護車，但救護車過了兩天都沒有來，後來沒辦法只能叫車將普潔的母親送往醫院，當時已經是墜馬的第12天，可最後到了醫院卻被拒之門外，原因是她沒有保險。蒙古在轉為市場經濟以後醫藥服務就不再免費，牧人少有現金收入，因此難以支付醫藥費，普潔的母親當天被趕出醫院後便過世了，外公也因承受不了打擊而去世。

關野看向身後的遺照，普潔媽媽得年33歲，她寄給關野先生的年賀卡字裡行間的關心仍歷歷在目，這種心情讓關野老師久久不能平復。春天本是充滿希望的季節，本應萬物復甦生機盎然，但命運造化弄人，滿是遺憾。

普潔在母親過世後，又哭又鬧，片刻也不敢離開外婆身邊，直到舅舅回來才得以安撫她的情緒。鏡頭轉向了關野老師拿出去年幫普潔一家人紀錄的精裝書本，裡面有著他們的全家福照片，外婆收到後撫摸著與家人的合照，此時此刻她笑得燦爛。隨後關野老師將遊戲機送給普潔，普潔卸下了心防，窩在舅舅的懷裡玩起了遊戲機，這一片刻，安寧祥和。

鏡頭轉到了普潔上學的日子，她帶著兩朵大紅花，進入了夢想中的知識殿堂，看著她充滿自信滿眼期待的眼神，那一份尋求知識之路懵懂青澀的年紀，既純真又美好，這一幕相信也深刻地烙印在觀眾的心裡。而舅舅看著姪女終於上了學內心為她感到高興，隱藏不住的激動讓舅舅迫不急待地將糖果送到普潔的面前，以表示祝福，慶祝她上了學，離夢想又更進了一步。

依照蒙古的習俗，子女在親人過世後三年內是無法親自去祭拜的，這一限制讓普潔小小鬧了點脾氣，其實外婆也不知怎麼和普潔解釋。外婆說：「我爸媽說，黃泉路上會走不下去，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子女一哭就會哭成淚海，靈魂就無法離開人世。」

在安撫好普潔過後，關野一行人和普潔的外婆與舅舅來到了埋葬普潔媽媽的墳前，蒙古人沒有設立墓碑的習俗，有的只是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土堆，與大自然相伴。將祭拜的用品裝設完成插上香後，外婆先是在大地上撒上甘泉，分發甜糖給在場的關野一行人，隨後再將盤裡的甜糖灑向大地，讓鳥兒分食，實際上這個意義是讓普潔的媽媽可以在黃泉路上多吃點糖，不再那麼苦那麼痛了。而關野老師也帶著一束白花送上最真摯的敬意，伴隨著佛經的樂聲響起，舅舅與外婆紛紛潸然淚下，關野老師則是一臉沈重，此刻外婆的心願就是希望女兒能夠早點去投胎，下輩子少吃點苦。

紀錄片中提到，關野赴蒙古的三月中旬，當地暴雪肆虐，高原地區遭到嚴重破壞，由於地上沒有足以過冬的牧草，導致牲畜接連喪命。如今因為蒙古轉型成市場經濟，已經沒有儲存干草的公社，牧人飼養太多高價值的牲畜，並且越來越接近城市，靠近市場經濟的中心因而破壞了高原的生態平衡，取而代之的則是救難的干草。但因為干草太貴，對於只靠放牧為生，少有現金收入的遊牧民族而言根本買不起，因為這些牲畜就是他們畢生的家產。

暴雪的災害不斷擴大，牲畜們只能依照自然的規律聽天由命，1999年至2000年間共有575萬隻牲畜死去，看到牲畜一隻隻死去，牧人們雖百般無奈，但依他們堅韌傲骨的精神是不會被這點挫折打倒，在關野橫越整個蒙古之後萬物復甦，大地已一片生機盎然。

2000年5月關野一行人抵達完中國邊界後，又回到了普潔一家人的蒙古包中，關野問道：「羊生了很多的小羊了嗎？」外婆回答道：「是啊！可能還會再生10頭左右。」其實這也表示了關野對於普潔一家人經濟情況的關心，畢竟才剛剛經歷了一場暴雪，牧民們損失慘重，所幸普潔一家的羊群狀況良好，猶如劫後重生般生氣勃勃。

關野老師在這次探險旅程結束過後，再次迎來了與普潔一家人道別的時刻，主人決定烤隻羊當作是餞別禮，紀錄片中展示了遊牧民族如何處理羊肉佳餚的習俗，採用人道的方式進行宰羊，將羊皮去除的過程中不能將羊血滴落在地上，以免玷污大地之母。整個處理的過程非常乾淨，老祖宗教導他們一滴血也不能浪費，由此可以感受到遊牧民族對自然的敬畏之心。

待豐盛的羊肉佳餚用餐完畢後，關野拿出幾張表了框的普潔一家人全家福的照片，普潔看著照片裡的媽媽，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笑顏彷彿在對普潔說，未來沒有母親陪伴的路，妳也能繼續獨立走下去。

鏡頭接著來到了廣大的草原，普潔與關野正漫步在漫山遍野的黃花中，普潔道：「這麼美的花被吃掉好可惜。」「羊群們吃了這些花才會長得更壯。」在這裡可以看出小女孩對於未來的美好寄託。隨後關野老師問道：「聽說妳的志向變了，你以後想當什麼？」普潔回答道：「我想學日文。」並表示學完後想當口譯，關野老師也笑著回應道：「等你學會日文就來日本吧！」

微風輕輕拂過他們的髮絲，那一刻歲月靜好。

相聚的時刻總是短暫的，關野與普潔一家人道別，而外婆也早已把關野當做自己的孩子般照顧，不捨的眼淚，離別的惆悵，且悲且歡，只因期待下次的相會。

時隔4年後的7月，關野老師終於完成旅程抵達非洲，並有機會再次來到蒙古，但這次迎接他的則是普潔長大的表弟巴薩。而普潔早已過世了，她在畢業大考前夕，回家途中遭遇車禍，而外婆那溝痕交錯的臉龐，淚早已流乾。

普潔，來不及長大完成日文口譯夢想的女孩就這麼突然地離開了人世，實在造化弄人，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只找苦命人。紀錄片的最後普潔騎著馬，時間彷彿停滯般定格在她那颯爽天真的微笑上，並隨同母親駕馬而去。

這部紀錄片的故事架構沒有過多的露骨的表述，有的則是騰出更多的留白給予觀眾呈現真實質樸的一面，並擁有更多思考空間，在紀錄片中可以了解到蒙古整體經濟社會結構的變遷對於維持傳統經濟人類學的遊牧民族而言，他們還不具備馬上融入現代化的經濟體系，而握有權力核心的資本家並沒有對於這群弱勢的遊牧民族有過多的考慮，因此出現多種問題。包括普潔媽媽離世的原因，以及普潔因交通意外的死亡，這種都市變遷的節奏過於快速，以至於牧民們在問題來臨後不知如何應對，手足無措，令人唏噓。

紀錄片之後，關野老師和導演一行人與普潔一家人仍保持聯絡，並且幫助安排蒙古學生到日本留學學習日語，完成普潔的心願，此部紀錄片通過放映會等籌錢，幫扶普潔一家人的生活，而普潔的外婆也於2021年逝世，享年8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