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時候,長輩常常會帶我們到鄉下去「踏踏土地」,開了好長的車程到了那裡,常常卻不知道要做什麼,站了不到五分鐘,又開車回來。
雖然我們家也是來於鄉下,所謂的草地,搬進府城已經日久,回鄉、親近土地的夢何嘗容易?當離農已久,生活與自然脫節,我們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置身於台北當上班族,日久成習慣,淡水河畔的美景似乎也令人陶醉,我卻有一個簡單當初級生產者的渴望,希望能種米、種菜、養魚,跟土地有連結,真正生產出什麼,我想這是吸引我回南部的最大原因。
野性這個概念
野性這概念,令我頗著迷,在文明中,我們過度壓抑了野性,人與自然彼此涇渭分明,反映在農耕中,也常看見規規矩矩的人工農田,田埂旁的大樹要砍掉,草要拔除,機械化的開墾,田間原本的地形特色、植物都被抹平,更不容許野生動物的共存。國外有推動"Farming with the Wild"的概念,希望農田能涵蓋更高的生態多樣性。一個較具野性的農場,到底是什麼樣子,在其中我們是不是能學到更多的生態價值、教育價值。
說它是野farm,是因為「野放」,想要為拘謹的府城人在跨過溪床後,找到一處釋放自我,與自然靜處,卻又生機盎然的場所,可以試試土壤堆肥、做鑰匙孔花園,種植食物森林,挖挖生態池、和親子同樂。心願是:只要做一件很小的事,即便是一個小池,微氣候就會改變,想要看到微小行動跟環境之間的微妙關係。 在想要什麼名字時,人說,就槺榔吧,七股槺榔這個小地方,台語念起來像「孔融」,以前都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這樣一個小地方也有它自己的樣貌。
槺榔,其實也是台灣海棗的意思,是台灣早期常見的濱海植物,能分佈於較貧脊的海岸沙丘,通常也是海邊的地名,也印證著這個村落的地理- 位於曾文溪畔,有豐富的與海共存、海埔地墾荒、走大水,祭溪神的故事,後又建築水圳、作為台糖農場種稻,這的確是個大洪水裡小地方的記憶,附近聚落細膩完整,有家庭豬舍、養雞場,並有多所國中小學,充滿各種農牧、生活資源。
為什麼叫farm,也是紀念我一段國外的生活經驗,在美國東北和中南部兩處有機農場的實習,開啟了我對如詩如畫農場社群生活的想像,和農夫紮根在大地上的精神,這種隱性的次文化,始終啟發著我。誠如有人觀察到,做小農的人,很少有失敗的,雖然都賺不到很多錢,但至少賺到了快樂、朋友和健康,而所謂「價值觀」轉變,不知是否指此?
回來之後南北來來去去,試水溫了好一陣子,終於在台南社大常有開課、做了台江的飲食文化研究、慢慢安家於此。
再生農業實踐
農場能夠啟動完全有賴於認識先生郁仁,他在2004年從建築規劃轉農業後,適逢當時台灣有機農業推動風潮,除了參加MOA課,認識了郭華仁老師,參與田埂綠籬多元種植,開啟後面認識畜產試驗所陳嘉昇分所長,帶來再生農業等觀念,也開啟對美國Ployface等農場案例的好奇。田區在台南佳里地區,操作過堆肥場,加入果樹產銷班,種植稻米、雜糧、蔬菜、柑橘類,在各地農改場、試驗所上課,認識農友,累積種植、加工、產業知識。在社區大學當過農機課超過12年的助教,協助社大開自然農法班。
「每個人都想要找個好山好水的地方務農,但是不是我們到那個地方以後,又因為人為的耕作方法使那裡的環境變差呢?」先生說。「那為什麼不是我們在一塊已經退化、地力變差的土地,透過我們的耕作來修復環境?」
我啞口無言,這大概是在這個缺水、乾旱(或說水旱兩極)的鹽分地帶堅持耕作的初衷,適逢近幾年七股區也因為「不利農耕」因素正在大規模開發太陽能光電,位於台江公園周緣,又在濱海的水陸交界處,區域要完全放棄農業是不可能的,那怎麼樣發展一種適合地方環境條件、保育環境生態、又能符合產業效益的模式呢?
再生農業(regenerative agriculture) 有別於高投入的「精緻有機」,為順應自然以減少投入,其考慮的因素更多,包括作物選擇、栽培模式、土壤管理、雜草防除、病蟲管理等。施作的手段包含輪作、綠肥、覆蓋作物、各種堆肥或不整地栽培等,以此提升土壤肥力。整合資源、觀照完整農耕體系,低投入的有機生產絕不只是回到過去,而是操作更為精細的知識密集型農業。在許多農場的案例裡,也結合動物飼養成為土壤地力循環系統的一部分,並提高農場的營收產值。
來源: Cool Farm Alliance
農耕與療癒
「紮根性(Groundedness)指的是一個人和自己四鄰以及更廣大土地中原始自然或人為的生態,逐步深化接觸的深度,因而帶來諸如自信感、愉悅感和驚奇感這樣一種動態狀態,......一個人漸漸產生一種感覺,家園鄉土和自己緊密的結合在一起,也和全家人、乃至其他所有人都連結起來。
在土地上耕種,堪稱是這種經驗的典型,透過一次又一次與大地之間豐富感官且觸動心弦的深刻交融,一個人安身立命的感覺會更堅定、更銳利,並在每個因內心反思而能量滿溢的時刻,重新獲得身心的平衡。
當一個人培養出這種親切的歸屬感,會發現自己的生命就在周遭更大生命脈動的四季遞嬗中,心中也會產生追求滋長與成熟的渴望,期待有所收穫,並在更大的社會中『留下種子』- 期許死亡成為生命最終的交托,把自己歸還當初曾經孕育並哺養自己的天地萬物。」威廉‧卡哈朗(William Cahalan),〈 完形療法中的生態紮根性〉,《生態心理學》。
而為什麼樣去關心這一切、去延伸知覺,去踏出範圍外,去觸摸那裸露的土地、關心土壤的濕潤與否、探索那河流的源頭、造訪那鄉下的聚落呢?因為療癒環境,也是療癒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