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有好幾家百年老戲院, 一直堅持繼續經營著。 百年,不是形容詞而是1920年開張至今的真實數字。
電影院螢幕很小,瘦瘦長長的, 讓我想起小時候鄉下國小的大禮堂。舞台上掛著有皺摺又沉重的棗紅色絲絨布 - 像窗簾一樣, 看著絲絨垂簾以及上面像教堂般的雕梁畫棟, 電影還沒開始就是個享受。放映前絲絨布慢慢拉開,給人一種開幕式的期待。一走進這份古老迎面就先跟陳腐味撞個正著,舊金山很少下雨,只有在這裡才聞得到道地的霉味。座椅的顏色要很仔細才能看出曾經也是搭配過尊貴的棗紅色。
以前的戲院不流行用階梯把後座墊高 - 那樣的結構太複雜。一路是平的就得把螢幕架高, 讓大家都抬脖子抬得辛苦。 一百年前哪裡懂什麼人體工學? 有一些稍微新一點的 - 所謂新一點的也許是七、八十年前蓋的,就會把走道做成緩下坡,這樣就不必把螢幕架高,但緊隣的前排不能有高個子。 這一切在現代的時空都成為多慮。隨你坐哪都不會有人擋。
有幾家戲院電影開場前,舞台下還會冒出一台電子琴, 現場彈奏那部電影的主題曲, 把看一部古老電影先帶入那種古老的感覺。這些戲院裡上映的都是五、六十年前的經典名片。 不久前我才看過一部約翰韋恩主演的黑白片, 一張票連看兩部不同的古典, 十幾塊錢整整消磨一個古典的下午。 在生活昂貴的矽谷,這種消費卻符合老人們的預算。
戲院裡坐著三三兩兩的老人,好像很少超過二十人, 有時候不到五個人 - 常常是五個分開的個人,老人們從不呼朋引伴。 即使有兩個人的,也是老夫老妻。
我常常懷疑電影院是如何維持下去的。你可以看到買票掏的多是現金,没有信用卡也沒有手機 QR code 。 老人就是要這樣, 用自己相信的方式去做一件想做的事。 買了票再買一大桶爆米花, 幾乎人人如此。 一個人的也不例外。 古典總脫離不了必要的儀式。
接下來的就是大聲誇張地笑,笑那種現代人已經磨不出火花的老笑話,比方往臉上砸蛋糕、出現一句老掉牙只能引古人發笑的愚蠢對白⋯⋯ 竟都還能逗老太太們笑。 在這種地方一個人笑, 大笑、 不停放縱地笑⋯⋯很正常, 除此之外在任何地方都很奇怪。
美國的老人很孤獨,在這裡你會看到很多落單的老太太,原因大概也猜的出來。孩子們大部分在外州,也許很有成就, 但不管再有成就,也只有感恩節才帶著孫子們回來。 在美國老人不談論孩子們的成就,他們就是專心悄悄過自己能過的日子。 所謂這樣的日子,不過就是捧爆米花,一張票看兩場古典。 淺淺的娛樂,很實惠、很窝心。
院線戲院多在熱鬧新潮的購物區, 播放的是好萊塢剛出爐的作品⋯⋯ 好的、爛的、非常爛的,都混在一起。 不管好或爛,共同的包裝就是聲光效果和畫面, 或是一些驚人而不合情理的結局, 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給你一個廉價的驚訝,沒别的。
新潮電影院裡看不到老人, 不知道他們是不看現代電影,還是覺得自己已經被時代淘汰了。 在矽谷昂貴的現代中,這樣的古典一直悄悄抵抗著、撐著。
撐不過的,就關了。 然後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凋零。
2023 新年第一天,在很老的電影院裡和老人們看了史蒂芬史匹柏的 The Fablemans。 人不少,二十來個老人,伴著古典的是陣陣爆米花奶香味。這是才上市的經典新片⋯⋯所以,也許不是老人們不看電影, 或堅持只看老電影,而是這年頭很難再找到那種令他們有歸屬感的老電影院了。也許答案在戲院,不在電影。 老戲院原來是一種歸屬感。
年輕人、老年人不都一樣,不大家都在找歸屬感嗎?
這不也就像是一定要到榕樹下的小攤子吃那碗陽春麵才算是好吃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