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刺青店 （7） 作者
我能看見別人身上不存在的刺青
只要把我看到的刺青完成
就會是對方最滿意的刺青
因為它代表的是缺憾或狀態
並非所有故事都以悲劇顯現，刺青也代表一個人當下狀態，而人們會用過往的缺憾填補未來，這會讓憂愁佔據你的內心深處，也是先前故事如此傷心欲絕的原因。
小時候看過掛著鎖鏈的爸爸，或是高中數學老師手臂上的微積分公式，很多刺青都是當下的狀態，並非心底那些難以啟齒的故事。
只是客人準備一筆錢，他們必然是希望能進行清創，消毒那些傷痕累累的心臟，因為他們不能在其他刺青店決定自己的圖案，可又想挑一組刺青掛在身上，如果想找到自己的特色，是需要跟過去的自己妥協。
相對的，爸爸的鎖鏈代表他對家庭負責的態度，數學老師的微積分公式代表他對數字的執著，這些狀態的強烈蓋過心底的傷口，並不是他們沒有缺憾，是他們當下的人生，還無法讓他們跟過去的自己對話。
目不轉睛
換個角度敘述好了，刺青的客人通常會跟我溝通，他們引導出自己的過去，才會將刺青的全部顯現出來，那是他們沒做好準備的樣子。
當然也有一些人坦然面對缺憾，他們願意在開頭就坦承，經歷兩節的面談也不改變刺青的外觀。
但最近我在想，有沒有可能那些刺青明顯的人，他們只是到了最後仍沒有跟內心妥協？有沒有可能他們已經拋下了過去的靈魂，拿刀跟從前的自己絕交呢？
他們的意識遭到竄改，甚至本身都不曉得記憶被更動過，所以才讓刺青顯露一半。
可他們仍滿意最終的圖案，總盯著刺青目不轉睛，盯到觸景傷情又不明所以。
那些刺青完整又沒變化的客人，確實會有幾個這樣的人，不需要我的洞察力就能發現，普通人看過他們事後的臉，都能發現他們自身的疑惑。
那是對自己的回憶產生的疑惑，這份疑惑顯現在看待刺青圖案的眼神，但他們又說不出什麼東西，因為他們的大腦告訴他們，這確實是符合自己過往的圖案。
我不能準確的告知，到底有多少客人遺忘過去，但我能跟你說這些人僅是少數，大部分的人還是能跟以前的自己妥協，像是兩個白髮蒼蒼的仇家，握了手坐在路邊喝酒，多數人是可以盡釋前嫌的。
而當下人生狀態的強烈，能蓋過缺憾的也是不少，這比例大約是一半一半。只是我對那些引導出內心的人，有比較深的印象，自然其他代表狀態的刺青，就沒有如此多的印象。
嚮導
我不是說人生狀態不重要，雖然你付了一樣的錢，我要做的事難易度不同。但你不能說那些當下狀態作為刺青的錢是容易的，因為這也是我的特殊能力做出的貢獻，沒有我隱藏這個能力而活著的話，根本沒人能知道自己當下的狀態。
代表狀態的刺青有很多，我曾在心理諮商師的耳後刺一個小開關，他可以在下班之後摸摸耳朵，然後把一切的聲音當成耳邊風。
我也在喜劇演員虎口刺過一張緊閉的嘴唇，可以用掌心蓋著下巴顯現，虎口嘴唇蓋著他正大笑的臉部下側。
作者
作家又帶著故事進來，他大約兩週就會造訪一次，外觀如往常的特殊，那些具有歷史痕跡的古著披在他身上，搭配手裡全黑的牛皮封面，是他一定隨身攜帶的書本，這樣的形象不需要進我店裡成為客人，只要在路上看見也會令我印象深刻。
作家的全身有大概五六個圖案，除了上次的踮腳娃娃鞋，其餘的都是他當下的狀態，從起先象徵搜集資訊的晶片圖案，到後來渴望平靜的他已經習慣，習慣自己的每一個狀態。
我看著他肩上的墨水罐，那構圖並不複雜，純黑的內容填滿這小小玻璃容器，一朵羽毛靜掛在上面，就是電影裡古人書寫的用具，出現在作家的身上，沒有任何意外。
我跟往常一樣的聽著他講故事，這兩次入店的內容都差不多，新書已經由出版商印製完成在實體通路上銷售了，除了劇情大綱，他花不少時間跟我形容背後的故事。
美食
時間一到，就自己安靜站起身道謝，正在著裝的他看了看我，從容的說著『我一直講話不是沒有原因的』隨後拍拍褲子的灰塵，快步跨出店門。
第二次面談也是差不多內容，沒有變化的圖案躺在那，他這次也說了好多故事，都是一些精彩的後續，還有他充滿冒險故事的人生，我好像能理解他為什麼能寫出那些精彩的段落，從他每次入店的訪談都吸引到我的興趣，就是一個實力的展現。
但換個角度問吧！
你們有很愛吃的東西嗎？
在我小時候，某段記憶是很清晰的，國小同學在校園角落找到了兩張小鈔，三兩人浩浩蕩蕩的去了鹽酥雞攤，雞塊甜不辣配著幾份小菜，起先笑容滿面的吃著，到後來飽足感洋溢臉上，最終表情難受的眾人推拖那包鹽酥雞。
即便是美好的事物，多了也會造成負擔，作家的故事總是精彩又特殊，但我很難形容清楚自己的感覺，因為我不討厭聽他講故事，也不想有那種嫌他聒噪的態度，只是到了後來自己若能做選擇，會希望他安靜的待著就好。
但我說了，他的故事是美好的，就像是那幾個國小同學，即便飽足一頓後仍不放棄袋中的食物，儘管他們知道那感覺只剩不舒服，但仍堅持送入口中。
如果當時來了其他同學，他們肯定會讓食物整袋分出去，但他們不會輕易的將袋中食物丟掉，他們要是能選，一定不會放棄這些美好的東西。
想法
聽著故事的我，其實也是同樣心態，拿起行事曆擬定了刺青日期，作家也提著衣物站起身，隨後說道『實在開心又遇見妳』『我相信妳聽得懂我的故事』
確實我能聽懂他的每字每句，偶爾我也作出評論，他常飛快的點頭予以回應，雖說他的故事量豐富，但也不會讓人不悅，不像是菜市場說個不停的長輩，比較像是一台永遠關不掉的講故事機器。
那天刺青圖案一樣沒變，刺青針反覆遊走在他的肩上，茲茲作響的聲音微幅震動，我必須暫時保持安靜，所以刺青日我只會聆聽，並不給予太多的回應。
今天的內容談論著他的過去，他的每段人生都有故事，只是這段人生並不像先前一樣的精彩，只是充滿平淡的生活日常。
我照慣例給予修復藥膏，也印出照片把圖案輪廓裝入袋中，著裝完畢的他接過了紙袋。
開了燈後我收拾著用具，加厚的保鮮膜讓客人看不清楚圖案，這是我會在每次結束後拍照的原因，一方面是自己留存作品，另一方面是讓客人知曉自己的答案，畢竟不是每次結束後都能清楚的看見刺青。
作家看著自己的圖案後笑一笑，稱讚我的能力始終讓他滿意，我心裡想著他的故事，那並不是我刻意的，是大腦正在吸收半小時前的內容，不經意的評論了眼前的這個人，我認為他有比普通人更精彩的人生，也有出色的判斷能力跟勇氣，要寫出他的作品只有他這樣的人可以完成。
作家的手掛在門把上
喧囂的街道灌入室內
遲疑了一下後
『謝謝妳』
然後低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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