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裏的有機生活

黑森林人喝的是來自山裏的山泉、喝的是自家母牛產的牛乳、吃的是森林裏的蜜蜂所釀的蜜、暖氣爐燒的是自家林地出產的木材，黑森林猶如流奶與蜜之地，與世隔絕。

落雪天寒，房東家總是會宰一條牛，每次殺牛時，是我最高興的時候。

我便去幫忙煮牛肉，總能分得一大盤上好牛排肉，幾袋絞肉，還有多得不得了的牛骨，任憑我挑選。牛排無肥無筋，適合煎成牛排，諼諼超愛吃。絞肉則通常與番茄醬一起炒成意大利麵肉醬。更美的是，德國人不喜歡帶筋牛肉，總是送給垃圾桶，欸！太可惜了吧！這能熬煮成美味的牛筋麵，他們不懂得品嘗箇中美味，我則順勢接收，廢物利用。

以往住在雪梨時，由於牛排肉價格昂貴，孩子難得吃到幾次牛排，但他天生就是愛吃牛排，來到黑森林後，有幸嚐嚐來自門前牧草上的牛肉，正好切合孩子的脾胃。這種牛肉可不是什麼隨便的牛肉，是房東用無數的愛心、放牧養殖的，是貴森森的有機肉，在肉店賣得可不便宜。

在市面上，帶骨的牛腳肉，一公斤就要十幾塊，牛排肉一公斤就要三、四十歐元不等，更何況是有機牛肉，隨便買一小塊，都是十幾塊歐元，折合台幣四百多塊。市面上所賣的牛肉聞起來都很腥，自己養殖屠宰的牛肉，聞起來一點腥味也沒有，還散發出一絲淡淡的香氣。

單看肉打從哪裡來，就可以看出黑森林人是怎麼過日子的，山居生活有趣的地方也就在這裡。前兩天夜裏，聽説房東到一位弟兄家幫忙屠宰了一頭牛，這位弟兄也在家中養殖自用有機牛。

黑森林裏到處都是河谷、山坡地與草坪，這種畸零地不適合耕作農作物，卻適合放牧牛羊，於是山裏的人總是會在自家前門後院河邊上，放牧幾頭牛羊。因此，這裡不時會有人家宰牛、宰羊，親友呼朋引伴，大夥一同宰一頭牛，一同分這頭牛，彷彿嘉年華盛會。

黑森林中還存在著一種傳統——自給自足的農耕生活。有趣的是，大多數人並非專業農夫，也非養牛戶，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養牛養羊則是業餘愛好。

像這位殺牛的弟兄是在政府建設局上班，原本是個土木師傅，負責監督橋樑與建築物的維修工程。另一位弟兄在養老院工作，家中也養了不少牛羊，我非常喜歡在他們家做客，因為可以吃到自產的牛肉。

他們工作之餘，便在自家地裏種菜、放牧、伐木，都是為了供給自家人所需，他們還做木工，黑森林別的沒有，就是木材多，家中一應傢俱、房門、樓梯、地板不僅是出自自己的林地，也是出自自己的雙手與工藝。還有一位弟兄任職於保險公司，繼承祖上田產，自己種植有機麥子，他的麥粉與商業化、規格化的麥粉不同，像米一般，每個品種味道都不同。

黑森林人食用自己土地產出的蔬果，食用自己放牧的牛羊，養雞下蛋、養蜂釀蜜、植林伐木，木材不僅可以出售、供暖，還可以蓋房子。土地所產出的農產品，全部自用，並非為了賺錢贏利。他們還善於互通有無，宰一頭牛，誰家消化得了一頭牛？通常屠宰前，會邀請親朋好友來幫忙，通常前來幫忙的人，也就是要買肉的人，屠宰時必須將牛送去專業屠戶屠宰，不然是非法私宰。

通常宰牛的人，除了自己留下自用外，其餘的都賣給來幫忙的人和屠夫，屠夫則在店裡高價出售。這次，房東與牛主對分了一頭牛，把半頭牛運回家之後，一塊塊清理切塊，肉冷藏在冰櫃中，可以存放兩三年，據說牛肉會越陳越香。

除了牛肉外，我們還經常買有機蘋果、有機梨子、有機橘子、有機雞蛋、有機牛奶。有些是鄰村的人運來銷售的，有些則是親友自己養殖、種植的，大家會互通有無。

有位弟兄是義大利人，則定時開車到義大利購買整車的柑橘和橄欖油，然後轉賣給我們。鄰村有一戶農家更是獨樹一幟，架設了一臺生奶自動販賣機，買的人自帶一公升裝牛奶瓶，投入一歐元硬幣後，白色的牛奶就會源源注入瓶內。有些農家門前經常擺滿南瓜、玉米、包心菜、蘋果等農作物，路人可以自己投幣取用，完全自助式販賣。

我們所住的這座大宅院外面，有花園、有菜園、有果園、有放牧牛羊的草地、還有幾座養殖鱒魚的魚池，我們也常吃流入溪裏面的鱒魚，房東家世世代代養蜂養魚，我們經常食用這裡的蜂蜜。若是自己添購一臺冰櫃，真的也買上半頭牛，靠著果園、菜園、鄰村運送來的水果、溪裏的鱒魚、森林裏的蘑菇、販賣機的生奶、訂購弟兄家下的鷄蛋、有機麥子、自己發麵團烤麵包。

嚴格說起來，不必買超級市場那種大量生產的食物，真的也能過上一種有機的養生生活。

前天一大早，房東又來敲門了，他們的牛肉經過兩天的處理，還剩下一大桶（ 10 公升），要統統送給我們吃。我看過他們的處理方式，確實費時費工，將肉一塊塊地剔除筋和肥、再切成一塊塊、放入冷凍袋中、抽出空氣、密封包裝、然後再置入冷凍櫃內冷凍，這半頭牛就讓他們全家切了兩天。而這桶牛肉，花了兩個小時才處理出一鍋湯的量，切到手軟，當下決定，全部先置入冰櫃，低溫冷凍，等來日要吃時，依烹調方式，再來處理。

這一大桶牛肉中，有一大包牛排肉、一大包烤肉（德國人稱為 Braten，一整塊放置烤箱中烤兩三小時，外酥內軟多汁，是節慶中的傳統佳餚）、三大塊帶筋帶肥的燉肉。德國人不吃牛肉麵，所以他們不知道帶筋牛肉的美味。每回宰牛時，我總會問起牛筋，房東老是說早在屠夫解牛時都都扔了。

哇！好可惜喔。

能不能幫我留下？

其實這也是房東無法掌控之處，屠宰有屠宰的流程，他又不是殺牛的人。

上週是狂歡節（嘉年華會），這週末原本預計要去買條大鮭魚來烤的（吃魚是天主教齋戒期的傳統），計劃更改成用烤箱來烤牛肉，雖然居住國外多年，還是真的沒烤過牛肉，可能是不習慣德國人那種大快朵頤的豪邁吃法，至今只在別人家吃過，自己還沒烤過呢，事先得上網研究烹調訣竅。

大家正興高采烈地煎煮牛肉時，據他們說，不久之後，門前草地上放牧的那條小牛西西也要宰了。西西一直體弱多病，不好養，所以他們決定先把牠殺了，開春後再另外買條小牛來飼養。房東答應我，這次會事先知會我，看看能否把我要的牛骨和牛筋給留下。

我家兒子聽到我們要宰那條西西，眼睛卻亮起來，他愛吃牛肉，對於草地上放牧半年的西西，一點情感也沒有，還一直說自己也要養一頭，要養來吃呢。

昨天是狂歡節假期的最後一天，齋戒期早就開始了，我們不是天主教徒，從不齋戒，晚間我燉了一鍋牛肉，孩子在和鄰家孩子過招之後，就回家吃晚飯。諼諼腳一踏進家門，馬上聞到陣陣香味，是用醬油熬煮的，所以特別的香，在這裏買不到醬油，經常捨不得使用，這瓶是夏天在慕尼黑旅行時買的，人家買土產紀念品，我買的卻是龜甲萬醬油。

孩子進門聞到香味之後，一掀起鍋蓋，看到的是自己喜歡的牛肉湯，心裡好高興。

他接著去打開冰箱，看到冰箱裡一包包的牛肉，眼睛又亮起來了，問我說：「是西西嗎？」